母親搬來雙溪與兒子一家同住時,只推著一只舊行李箱,牽著一條十八歲的金毛老狗。看起來不像是搬家,更像是暫住幾日就要離開的樣子。
這樣的遷徙,母親原本是抗拒的。她曾堅持,等狗走了再來。說牠年紀太大,不適應新的環境。
更早以前,她說要先照顧外婆。那時她說:「等你阿嬤百年之後,我再去和你們住。」
這一等,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間,她從一位照顧者,慢慢變成也需要被照顧的人。而那隻金毛,也從活潑好動的幼犬,老得走路不穩,耳朵聽不太見了。
她說:「狗老了,換個地方怕牠不適應,等牠走了我就過去。」
但這一次,兒子不再讓步。
他說:「再等下去,恐怕連地方都沒了。」
原來,他急著完成一筆與建商的合約。對方已與其他土地持有者談妥,只剩母親那塊地。只要她和狗還不搬,整個計畫就得擱置。
那隻老狗叫「板橋」,是母親多年前從閨蜜家抱回來的黃金獵犬,閨蜜家的狗生了一窩小狗,母親挑了這隻最溫馴的,從板橋一路帶回宜蘭,從此相伴十幾年。
記得有次牠得了皮膚病,兒子陪母親帶牠去看獸醫。病歷上寫著「鄭板橋」。老獸醫看了看,對母親笑說:「名字取得好,有學問喔!」
這次搬家,是兒子第一次用命令的語氣對母親說話:「不要再等了,你和鄭板橋,一起過來。」
搬來那天,一人一狗的行李極少,狗的玩具卻比母親的衣物還多。
雙溪和宜蘭郊區的景致頗為相似,山風輕柔,雨聲細密,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對狗來說,這裡沒有「埋東西的地方」。
老狗有個習慣,喜歡在院子挖坑,把心愛的玩具藏起來。來到雙溪後,牠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常一整天顯得悶悶不樂。母親看在眼裡,便常常念叨:「牠的東西都沒地方藏……宜蘭老家院子裡還有好幾個坑呢。」
她一邊說,一邊喃喃記得那些坑的位置,像記住一段段過往時光。
兒子聽煩了,有天終於爆發:「你一天到晚講那隻狗的事,我難道還比不上一隻畜生嗎?」
母親沒爭辯,只輕輕說了一段話:
「是牠,陪我度過照顧你阿嬤那十幾年的黑夜。是牠,讓我覺得日子還有點盼頭。牠老了,我想回報牠的好,有錯嗎?」
兒子聽完,臉一沉,轉而漲紅。他沉默了很久,想起年輕時家裡如何變賣土地供他求學創業,如今母親只剩這一間老屋和一條老狗,他怎麼能不惜不顧?
隔天一早,他自己動手在院子挖了幾堆土堆,像是在種什麼,又像是在償還什麼。他轉過身,對母親說:「給牠藏玩具的地方有了。」
那一刻,什麼都沒說清楚,卻好像和解了什麼。
至於建商那邊,他說:「再等等吧。等你們都習慣了雙溪的生活,萬一真的不適應……我們再回去宜蘭。」
有時候,我們不是不肯放手舊物或老狗,而是那些物件和生命,曾經在無人知曉的時光裡,支撐過我們的情感。
歲月很長,遷徙很遠,有些回憶只能埋在心底,有些只能用土掩起。每一段記憶,都是一個埋藏的坑,藏著不願放下的好時光。只要還有人記得,那些被藏起的玩具,終究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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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樓. 媺媺2025/07/14 15:40
這兒子還算是有良心的,一點,就醒了。
當今社會中不乏怎麼點怎麼戳,都戳不醒的,
那才叫做連畜生都不如。
- 2樓. 旭日初昇2025/07/14 11:21
這個兒子還真不如一條老狗呢!
還好,及時醒悟回頭,雖仍比不上老狗,但比畜生要好些!
- 1樓. sallychen2025/07/14 00:10深有感觸
有時候,我們不是不肯放手舊物或老狗,而是那些物件和生命,
曾經在無人知曉的時光裡,支撐過我們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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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描繪了那難以名狀的糾結,放與不放,
心頭千萬難!
「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輕壯年,或許心靈被事業、工作與愛情,填得滿滿。而老人家呢?
她們奉獻了大半輩子的青春、歲月和努力,年邁了便〔收穫寂寞〕。
誰能多體恤她們?有時,只為了個己的因素或利益,疏忽了理解,
而傷了長者的心,怠慢了她們的情。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生只有一回,親人是無可替代的血緣脈絡,
牽繫一世的情懷。事無不可緩,沒什麼比敬老尊親,更重要的了!
■人情難放,本是常情。
尤其對年邁的親人,那份牽繫,不是責任,是本能,是血裡的根。
《論語》有言:「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敬,不只是順從,更是一種看見,一種深知她們此生不易的體會。
人生的進與退,也許難全;
但若能在諸事之中,留一處餘地,
給長者一個溫柔的安頓,那便是這人世間最安妥的溫情了。
古人云:「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若待塵埃落定,再回首膝下空席,豈不愧恨終身? 慎卿 於 2025/07/14 15:20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