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剛從師大畢業，教到一個令很多老師望之卻步的班級。第一天去上課，整個班級鬧哄哄的，沒有人理會我。

聽不懂才不想學
買魚買菜當教具

想想自己年輕，又沒有教學經驗，只好憑著一股教學熱忱，真誠的大聲對他們喊了一句：「我知道你們是因聽不懂才不想學。老師每一堂課，都會發一張講義，慢慢教，保證你們一定聽得懂。如果你們感覺老師很真心，值得讓你們尊敬，那麼請給老師一個機會，好好上一堂課。」

我話一說，全班頓時安靜，好幾個學生抬起頭來看著我，有一種不一樣的氛圍在教室竄流。

隨後，我在黑板上畫了台灣地圖輪廓，告訴他們：「用心了解，就會聽見地圖裡的土地在說話。」

我一邊說，一邊畫出台北盆地，又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碗，代表「盆地」，另一個盤子，則代表「平原」。我請學生各倒一杯熱水在裡面，請他們猜猜看，哪一個散熱比較慢？只見學生不約而同的說：「當然是碗。」由此就可推理台北盆地夏季悶熱，主要是因盆地地形不易散熱。

往後的日子，上到農業，我就買一籃菜到教室；上到漁業，就去菜市場買各式各樣的魚，讓學生有獎徵答。

漸漸的，我和他們打成一片。

問我是否恨過人
大姊頭眼泛淚光

有一天放學後，我獨自在辦公室改作業。那個任課班級裡，有一個號稱「大姊頭」的女學生，看四下無人，就大剌剌走進來，拉了把椅子坐在我旁邊。也許她看我年輕，挑戰我對學生的尺度，竟然當著我的面抽起菸來，還問我：「老師，要不要也來一根？」

我接過她的菸，瞧了一眼，故意笑著說：「對不起，老師不是抽這一牌的。」我的話把她逗笑了，她說：「妳騙人，妳看起來根本不會抽菸。」

「老師的確不會抽菸，因為抽菸不會讓我更好，我討厭菸味。」她楞了一下，把菸丟在地上，用腳踩熄，半晌才抬起頭來說：「我喜歡上妳的課，妳值得讓我尊敬。我來找妳，是想要問妳，妳有恨過一個人嗎？」

「有，我曾恨過一個老師，他不分青紅皂白，要我在花圃旁當眾罰跪，害我覺得好丟臉。」「這樣的老師真可恨，妳想過報復嗎？」這個「大姊頭」顯然為我打抱不平。

「有，當時我才讀小學，很單純，想說要努力讀書，當上教育部長把他革職，讓他走路。」「後來呢？」「大姊頭」顯得好奇，紅紅的臉龐，充滿屬於她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春和叛逆。

「我努力讀書，每次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心痛。直到大學畢業當了老師，有一天，當我發現自己有能力給學生幸福時，我突然不再恨那個老師，因為他讓我知道，尊重學生是很重要的事。他，變成我生命裡的提醒。」我發現，「大姊頭」的眼睛泛著淚光。我就這樣走進這一班學生的生命裡。

學生羞辱我淚流
性教育勿忘尊重

直到有一天，我讓全班分組聽音樂畫地圖，有一群男學生要我過去教他們畫等高線。就在我欣慰他們不再放棄學習，彎下身來教他們畫圖時，突然聽到旁邊的女生大聲尖叫：「老師！我們班上的男生是色狼，他們在偷看妳的內衣。」

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一種被騙的心傷，讓我兩行熱淚馬上滾滾流下，站回講台久久說不出一句話。雖然學生不停的送來衛生紙、班長抓著肇事的男生來向我說對不起，我卻仍忍不住掩面哭泣。

我忘了怎麼下課的，只記得這班的班導師，是一個有點年紀的男老師，他不知如何安慰我，只好找來主其事者的媽媽，帶孩子來向我致歉，害我愈來愈尷尬。等我心情平復，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作。學生，是需要教育的，因為他們不懂，才會犯錯。

隔天，我去上地理課，決定先上一門「性教育」的課程。我說：「當你們有生育的能力時，是一件很神聖的事，代表你們已經可以承先啟後，以後『上頭有祖先，下頭有子孫』，而且一不小心，還會冒出很多個子孫來。」學生一陣大笑後，我認真的說：「要記得尊重自己，也要尊重別人，尤其對你所愛的人，不要忘記你對他的尊重和責任。」我在學生專心的神情裡，拾回彼此上課的默契和笑語。

教書十年後，我辭去教職，成為全職媽媽。每次想起這些事，總會想起當年初為人師的自己。那些曾因青澀，所流下的淚水，如今點點滴滴，化為我對學生的祝福，總在記憶深處閃閃發亮。

~~  摘自《最長的辭職信》，圓神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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