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家七口圍著長方型的餐桌用晚餐，查省誠為手上的麵包塗著奶油，眼神移向一旁的翎翎，她正意興闌珊地以叉子撥弄著盤中的豆類。查省誠繼續塗麵包，極輕地以鼻息嘆了口氣，她下午必定又吃了過多糖果，姊姊稍晚要責怪他了。查肇基心中有事，等著適當的時機發言，看看省誠，見他靜靜的，於是喝了口湯，開口道：「省誠，今兒個我們到你姑丈家去坐坐，你那同你一般大的表妹，她孩子也上學校讀書了。」
　　查省誠沒有作聲，他的姊姊淽瑤開了口，似乎有意轉移話題，「孩子長得真快。」
　　「是啊！」查夫人看看省誠，又看了看他的父親。「省誠，你爸爸太想抱抱孫子了，近來有沒有遇見什麼看得上的女孩子？」
　　「沒有。」
　　看出舅舅可能要發脾氣，較年長的外甥與外甥女隨意吃吃便逃開了。翎翎無辜地看著查淽瑤，「媽媽我吃不下。」
　　「乖，多吃點肉。」查淽瑤說。
　　雖然查省誠只冷冷地看著前方，查肇基仍面對他說話，「你記得文叔叔的女兒麼？以前你們見過的，前些天他說有意找你們見面吃頓飯。」
　　還有個文叔叔！？真是無止盡地逼迫，查省誠不禁神色微慍，「爸，學校裡的事讓我很累了。」語畢，輕輕將刀叉放了下來，起身離去。
　　「省誠。」查肇基叫住了他，查省誠止步，但沒有回頭。「你老大不小了，為我們想想…」
　　翎翎拍拍查淽瑤的手，「媽媽，我要去跟舅舅玩。」
　　「妳下午又吃太多糖了是不是？」查淽瑤問。
　　翎翎有些委屈，起身跑向查省誠，「舅舅…」
　　查省誠微微回頭，向小外甥女低聲說：「吃飯去。」說完，丟下靜默的家人，逕自上樓去了。

　　查省誠在床上小憩，門邊傳來輕叩聲，他坐了起來。開門的是查夫人，她端了一只銀盤，上面盛裝了幾碟食物，走進臥室，接著將銀盤放在床頭邊的小櫃上，在床沿坐下。
　　「我特地要阿珍做你愛吃的食物，你一點也不吃就跑上來睡覺了。」查夫人說。
　　「妳不需要這麼費事，我餓了自己會弄來吃。」
　　查夫人輕嘆，摸摸省誠的肚子，「我知道你餓了，不過就是不想同我們回答那些問題不是？」
　　查省誠沒有作聲，別過頭去。
　　「省誠，你別老是那麼拗，你曉得你哥哥成天在外頭拈花惹草，淽瑤又離了婚，弟弟還在國外，你爸爸想早點當爺爺，只能靠你了。」
　　查省誠仍然沒有作聲，但表情顯得有些不耐了。
　　「好好，媽不說了，快吃飯吧！」
　　查省誠點頭。
　　「要是真有喜歡的女孩子，告訴我們吧！」話完，查夫人拍拍兒子，起身離去，房門關了起來。
　　查省誠眉頭微皺，眼神無奈。半晌他揉揉眉心，一個翻身趴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裡。

　　午夜，查省誠自枕中醒來，自銀盤拿起一碟馬鈴薯挖著吃。那時，電話鈴聲響起，令他猶豫了剎那，想必是伯謙。查省誠接起話筒，雖然剛睡醒的情緒已好一些，但他強忍開口的欲望，聽著伯謙詢問好幾聲，接著一串嘟嚕。他悵然地掛上電話，又沒心情進食了，將馬鈴薯放在一邊，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張紙條看著，上面寫的是「Remember me, as I cherish you.」

　　是第三次發生這種狀況了，蔣伯謙不曉得省誠為什麼故意不出聲，也沒有回電，莫非他做了什麼使省誠不高興，而要斷絕與他的往來？但是毫無來由，近來省誠還特別熱衷替他們兩人拍影片，不可能有嫌隙的，唯獨一週以前，他與查省誠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他們在查省誠白色的臥室裡玩瘋了。被蔣伯謙說賊，查省誠迅雷不及掩耳地衝去將他一把抱起來，放在床上逗弄著。蔣伯謙掙扎地自查省誠的雙臂中逃脫，下了床，到鏡子前整理衣服。查省誠也下了床，來到蔣伯謙背後環抱住他，看著鏡子，不禁「噢」了一聲。
　　「這個可愛的小傢伙是誰？」查省誠對鏡中的蔣伯謙問。
　　「是醒醒(省省)的乾弟弟。」蔣伯謙答。
　　查省誠湊近蔣伯謙的耳邊，輕聲道：「我說乾弟弟，你也跟著乾弟弟。」
　　蔣伯謙看著鏡子裡的查省誠，「不是乾弟弟嗎？」
　　「你說是嗎？」查省誠也往鏡子看去。
　　蔣伯謙不禁靦腆，查省誠將他轉向自己，兩人相望，看著看著，臉的距離愈來愈近。當查省誠幾乎閉起雙眼，卻想到什麼而突然打住了，他擠出僵硬的微笑，向蔣伯謙道：「我泡壺茶給你喝。」說完便離開臥室，留下失望的蔣伯謙。

　　紅茶自瓷壺中流入精緻的茶杯裡，查省誠將紅茶遞予蔣伯謙，他們對面坐於窗邊的小几旁，兩人都靜了些。查省誠拿出一疊紙張，說：「我請人把你的文章打出來了，只要再印過，就方便向其他人介紹。」
　　「你打了這麼多，你覺得每一篇都很好嗎？」蔣伯謙問。
　　「也有高下，你可以選出特別喜歡的，我去…」
　　蔣伯謙打斷了查省誠，「你對我太好了，有時候會讓我覺得有點不安…」
　　此話一出，查省誠不再說話了。

　　那個傍晚，他在沉默中送蔣伯謙回家，滿腦子都是彭定揚口中的「惡魔」。

　　幾天以後，蔣伯謙收到來自省誠的信，上面一行行工整的鋼筆字，寫著：「我難以啟齒，那是對你的愛…，但又因為那是對你的愛，讓我難以啟齒…。你可以用夢去踏著生活的腳步，用夢的眼睛去看世界。如果終其一生你都是這個模樣，那你有多麼幸福…。我無法預測將來你的路上是不是一帆風順，只希望能減少任何可能迎向你的挫敗。因為你是那麼特別…，我原以為有充足的能力可以為你鋪好路的起頭，讓你好好的發展…。可是現在，我想著我是否不夠資格？」

　　初春裡，細雨綿綿，蔣伯謙漫步於林蔭小徑，感覺步伐輕輕的，因為失去了重心。那麼將自己浸濕吧！以免東風襲來，便無法屹立人間。他曾回信否認，但從那時開始，查省誠便沒了回音，無論他又一連寄了幾封信過去。為了此事，蔣伯謙十分難過。那時適逢他計劃參加一個徵文競賽，沒有了查省誠的鼓勵，寫起東西似乎力不從心，生活也顯得枯燥了。

　　查省誠撐著雨傘，他的傘柄握得稍稍偏右，因為身旁多了藍琪，他們走在紅磚道上，往一家小餐廳去。這是他第一次邀她外出吃中飯，大約還無法習慣那個與伯謙疏離，使他突然間落單的決定。藍琪有驚無喜，只是悄悄看著鬱鬱寡歡的查省誠，知道自己依然沒有引起他的興趣，而是株忘憂草。
　　「怎麼突然拉我出來吃飯？你有什麼心事想說嗎？」藍琪打破沉默。
　　查省誠開了口，似乎要發出聲音，卻又猶豫而作罷了。
　　藍琪見狀，遂轉移話題，「最近是不是不常和伯謙連絡？」
　　查省誠搖了搖頭。
　　「為什麼？你們吵架了？」
　　查省誠又搖了搖頭。
　　「你什麼都不跟我說。」藍琪停了下來，靜默片刻，道：「我為什麼要這樣？老是因為你心情不好就跟著擔心起來。」說著，作勢轉身，卻被查省誠拉住了。這是他頭一次碰觸自己，她訝異地回望他。
　　查省誠趕緊鬆手，他的表情充滿愧疚。「對不起…，陪我吃頓飯好嗎？」
　　多麼反常的臉色…，藍琪心軟了，無法抗拒他無辜的眼神，於是又在查省誠的傘下，與他遠去。

(待續)

依凡斯 20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