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後的一個機緣，讓我在社工界服務了一年，因沒什麼時間可休息(即使補休也在工作)，身心真的很累，加上女兒常抗議，說她不明白回家的定義是什麼(出門也少了個我)，因此，去年我提出辭職。

學校的老師知道我要換工作，問我要不要去他那裡工作，其實我很掙扎，這是新的領域，而我想做的工作是能一下班就能放鬆的工作，一想到年紀是個門檻，是工作面試的第一個阻礙，後來答應老師，要去他那裡工作，但需要休息一個月，會馬上接著工作。

上班後，我數次聽主任說，因居服員服務大哥時出現一些問題，造使大哥會把氣撒在家人身上，加上家屬發現居服員有一些問題，因家屬一直有給居服員機會，但居服員無法改進，所以沒辦法，只好提出要換居服員的想法，為此主任也到府了解及道歉。

主任私下對我說，她很感謝家屬的包容，知道我們目前沒人能替換，也願意等我們找到人再換。後來迎來我與大哥的首次訪視，主任一再要我注意大哥的情緒問題，說是大哥喜靜，並說大哥有幻視等情形，因主任的特別交待，讓我在未訪視時就開始戰戰兢兢了。

與大哥認識的開頭並不美好，可能見面不到10分鐘，我就被大哥罵，原因是我剛到大哥家，居服員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要我示範球的玩法。

因我此次不是以此為目地，看到大哥與大哥兒子說話空檔，我盡快簡易講解，並表示玩時可隨心創造其它玩法，我發現大哥在旁注視，看得出他有興趣，於是我讓他試玩，他試了幾下成功玩出結果，他生氣對我說，我不夠尊重他，當他是孩子……，大哥的兒子見狀也要我別搞這些，即使我想解釋，想說明這能訓練……，但後來我還是住了嘴，因為察覺，解釋會增加衝突。

在陪伴的項目中，大哥的兒子上樓後，我見居服員與大哥坐在電視前看著體育頻道，卻沒有任何互動，這讓我很難熬，我問居服員：「你們都是這麼相處的嗎？」居服員告訴我，大哥喜靜，看電視有時不喜歡被打擾。

於是又安靜了數分鐘，但我實在受不了這安靜的氣氛，雖然一開始就遭到重擊(被大哥罵)，但我決定要踩大哥的底限，開始找大哥聊天，大哥告訴我，之前因開刀造成聲音沙啞，說話需要用力，講話無法大聲等問題，他說他會聽我說話，但不一定會回應我，因為說話費力氣。

於是我開始了我的聒噪，好在他都會給我一個良好互動。

怕他說話吃力，也怕他情緒忽然高了，又怕我走了，他會找兒子出氣，我覺得單方面的猜疑太累，所以我常給大哥直球式發問：「大哥，我這樣會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我會不會讓你說話太累。」「我會不會太吵了，你需要靜靜嗎？」「你若需要安靜，記得要跟我說。」

大哥給予我的反應都是，妳想多了。妳問很多次了，我一直跟妳說「不會……。」

有次我又問了句：「大哥，我會不會太吵了」。沒想到居服員小聲回了句：「會」。

我看向大哥，大哥沒有不耐煩，還是跟我說：「不會。」

到了外出時間，居服員為我解說，大哥出門需要的裝備，她細心的為大哥準備著，我跟大哥說：「我也想跟你去散步。」

或許跟他建立近半個小時的關係，大哥對我的態度有了不同，在社區行走時，他會主動跟我聊天，會笑著說話或回應。那時的他，只要我對他讚美或鼓勵，他會一本正經的說：「妳不要這樣。」「妳不要用這種方式對我說話(可能覺得我諂媚吧)。」

頭幾次我愣了一下，會因他的一本正經不太敢多話，後來他又這麼說時，做死的個性又出馬了，我覺得我需做改變，我覺得我可以拿下這位大哥。

例如，他因身體關係連累兒子受苦，所以他要讓自己更健康，因此要讓自己多運動。我覺得有運動的觀念很棒，會給予讚美、認同。但他不喜歡我的讚美。

我用委屈、難過、認真的口氣說：「大哥，你誤會我了，我是真心覺得你很棒，因為你為自己、為家人而奮鬥(運動)，我真的覺得你很棒啊！你要想，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跟你一樣有這毅力，像我，我就沒這毅力，我都要跟你學習呢。」「大哥，我覺得愛是要說出來的，所以我要讓你知道你很棒。」

後來，也不知是大哥對我沒皮條，還是在短時間內習慣了這樣的我，(也可能放棄掙扎，哈哈)他開始待我像朋友，連居服員都說，大哥跟平時很不一樣。

是啊！是很不一樣，因為在外出行走時，我誇他體力好，走得速度也不慢，精神也棒棒的，沒想到他忽然對我大叫，我愣了(說真的，第一次真的有嚇到)，後來見他笑得開心，我先是關心他的喉嚨後，忍不住調侃大哥很頑皮。

那天的我，腦袋其實是快燒壞了，因為要一直想話題，每一話題都是試探，需時刻看他的情緒是否有波動，每當我問大哥「我會不會太吵」時，其實是連我都覺得我很吵，但要我漠視太安靜的氣氛，真的會很為難自己。

或許首次訪視，我在大哥心中已有份量，所以當我又去找大哥訪視時，大哥一眼能認出我，還主動跟我聊天。我誇讚大哥時，大哥也不會要我不要誇他，而是說我很會講話，但我要大哥關注我的真心，我非隨便說說，或為討好大哥而說。

由另一位居服員服務大哥後，大哥的心情是開朗的，與居服員有聊不完的話題，好在我的魅力也不減，去找大哥時，大哥沒因新歡(居服員)而忘了或忽略我，而我跟這名居服員也有一定的默契，常讓大哥對我們眉開眼笑。

後來聽居服員說，大哥的身體越來越好了，甚至在居服員未到時，他已能在社區獨自行走運動，體力也越來越好。

有次又去訪視，大哥開心的向我介紹對面住家的地，表示所種的蔬菜有他的功勞。

他說，他看到對面住家因沒人住而雜草叢生，而對面相鄰的鄰居，因二戶互動不佳，於是有了個念頭和兒子商量，說他想請挖土機整對面的土地，請兒子贊助這筆費用，兒子一聽，相當支持大哥的想法，告訴大哥，無論多少錢他都願意給，給大哥相當大的支持。

於是他從中去做協調，讓二鄰居和好，對面鄰居出地，隔壁鄰居出力(看要種什麼，由這鄰居做管理)，而大哥出錢又找挖土機，他在分享時，十分感謝兒子無條件的支持，全身上下透露著幸福，而這份幸福是由兒子給的，也因兒子給予的支持，讓大哥找到了價值感。

居服員在大哥說這段話時，故意朝菜園方向看去(居服員早知道這件事)，待大哥說完，她指著長著好看的蔬菜說，我可不可以去摘呀！隨後我也加入嘴皮子陣容，形成我們在鬧，大哥開心在笑。

過去大哥的外出都在社區行走，不敢去社區外的地方原因有，怕雙腳無力，還有兒子擔心外面車多，出去會有安全的考量。

今年，居服員打電話告訴我，她和大哥走出社區，大哥相當開心，還說好想買橘子，但大哥身上沒有錢所以沒買，她告訴我，大哥現在相當緊張，很想告訴兒子他走出社區(表達他很棒)，但又怕兒子因擔心而生氣，她要我先打電話告訴兒子這件事，請兒子給予支持，並要裝做不知道這件事，因為大哥想給兒子驚喜。

有次訪視，大哥開心的告訴我說，兒子給他零用錢，一星期1000元，要大哥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大哥好感謝兒子對他各方面的支持。

大哥的身體越來越好了，甚至能走更遠。

後來與妹妹、妹婿相約在一公園處聊天，據居服員說，單趟行走到公園要花40分，居服員告訴我，大哥的生活越來越不一樣了，他的價值感越來越充盈，因為那陣子大哥的妹婿有憂鬱症，因大哥的相約，讓妹妹和妹婿的生活變得不一樣了，大哥為此還開心許久。

上個月(5月)，居服員告訴我說，自大哥感冒後，身體狀況顯不佳，情緒也相當不穩，晚上也睡不好，對居服員的態度也不一樣了，對她也會莫名的喝斥，對兒子也不例外。

為此我也做了家訪，大哥見到我，開心的告訴我說，他要帶我去看他的秘密基地，我聽了哈哈大笑又裝神秘重複說：「真的、假的，你有秘密基地，真的要帶我去。」

居服員裝驚訝說：「要去秘密基地喔！」而後像催促般的說：「那要趕快穿鞋……。」

大哥開心且快動作的做整頓，有點急匆匆的走向屋外，再至社區外面，沿路我們有說有笑。大哥還說，下次要帶我去能吃吃喝喝的地方(公園)，只是我需要騰出更多的時間出來。

大哥提到前一晚無法入睡，兒子為怕大哥危險，也跟著無法入睡，大哥對此表示很心疼兒子為他受苦。

回程時，因下個項目是沐浴，我對大哥說，我的車剛好停在回程的路上，我就不進社區了，向大哥揮手道別後，我上了車，見大哥走了一小段停了下來，彷彿在找什麼，而後居服員跟大哥不知說了什麼，大哥又左找找又右找找的，才又往前走。

那時我在想，難道是在找我嗎？(以前在社區走時，我會陪大哥走回家)

想到大哥生病，內心真的感觸很多，也有點怕，因為他是我喜歡長輩群的其中一員。

數日後，居服員告訴我，家人也覺得大哥的精神方面很怪，會帶大哥去看醫生，說我上回去看大哥，那回大哥的狀況不錯，連她也覺得驚訝，但次日的精神狀態又不一樣了。還說近日大哥狀況好時，會責怪自己情緒不穩，傷到兒子的心，他希望老天爺讓他早點離開世間，還說，若能在睡夢中離世，這樣就不會拖累家人。

居服員說著說著，希望我能撥空再去找大哥聊聊，她覺得大哥現在很可憐，沒了以前的光采。

我答應了，一直想找時間去找大哥聊天，但一直沒時間過去。

6/18(三)下午，大哥的兒子打電話來說，大哥早上暈倒了，有馬上送往醫院，現在他們還在醫院做檢查及等報告，怕來不及返家，所以暫停服務。我感覺家屬有點慌，不太願意說什麼，掛完電話後，我一直起雞皮疙瘩，心想，希望沒事。

次日(6/19)大哥的兒子又來電請假，說大哥現在在大醫院需要住院檢查，一樣不願意透露原因，只說病情不單純。

6/20(五)下午，接到大哥兒子的電話，說大哥出院了，晚點需要居服員過去服務，並透露大哥的病情，說大哥心臟動脈血管滲血，經討論後，不做任何手術及其它處理方式，現在只是服用藥物維持生命，醫生的藥物只開到下星期二，而後他有點說不下去了，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大哥雖然在外表上看不出人怎麼了，但醫生說得非常明白，要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居服員服務完大哥後到辦公室，說大哥外表看似無礙，對她指著說胸口會痛、易喘，大哥也乖乖聽兒子的話躺在床上，對居服員說，一直躺著真的很難受。我覺得大哥一定又怕兒子擔心，即使難受也需為兒子受著。

居服員說大哥暈倒那天，醫院診說是有腫瘤，但到大醫院卻查出大哥心臟動脈血管滲血，家屬沒讓大哥知道現今身體狀況，家屬問大哥做手術的意願，大哥應該是以為腫瘤問題，表示不想再受苦，所以出院回家休養，據說藥物無法止血，我聽後淚奔了出來。

我說我的淚一直很不爭氣，往往很難控制，我怕我見到大哥，我怎麼止得住我的淚。

居服員告訴我說，當我告訴她大哥出院，卻是隨時要與大哥做生離死別時，她也調適很久。

這二天，有時會想到我跟大哥的相處片段，如大哥常常忽然大聲嚇我後，那開心的畫面；講到兒子的貼心，自己也要努力運動的畫面。

還有上個月訪視，居服員發現桌上都是水，擦了桌子又生水，經我發現原來杯子有裂痕，他鬆了口氣說，非常感謝我能發現杯子裂痕問題，因為大哥怕兒子會怪罪(那時他生病了)表情出現驚慌後，再出現釋懷的表情。還有，即使我久久出現一次，要大哥開門時，大哥聽到我的聲音，看出是我時，即使我要他慢慢走、要注意安全，他雖說好，但看得出來，他是開心、快步走向我。

居服員後來又跟我說杯子裂痕這件事，表示大哥真的非常感謝我，要她一定要跟我說，這事是我覺得非常不重要的事，明明沒人會怪罪他，但他十分惶恐，對於生病中的大哥，我的發現，卻是一大洗清冤屈的事，(大哥也跟兒子說，是我發現杯子裂痕，大哥非常感謝我。)

其實我也在意大哥兒子的身體狀況，因為他們父子間的愛是雙向奔赴的，在我幾次的訪視中，在客廳的監視器裡發聲說，他要準備回家了；出門要去上班(教書)，也會跟大哥說，他要出門了；開車返家見大哥在社區行走，也會與大哥打招呼後再開車回家；想到過去大哥身體不錯時常跟我們說，在大哥生病時，兒子為了照顧他，結果照顧到大哥胖了3公斤，但兒子為了他卻瘦了3公斤，為此對兒子感到不捨。

想到居服員到辦公室時說的，大哥兒子的女友很不捨的對居服員說，大哥的兒子近來為了大哥的事，都沒什麼休息，很怕他身體受不了，到底他也60多歲了，不年輕了。

想到在電話中，我對大哥的兒子說，居服員表示在自己能力許可下，會配合單位、案家的需求安排時，我聽出他哽咽了，我再一次請他要保重身體，他回應的「謝謝」裡，應該參雜很多的情緒。

這一家子呀！讓我在一些脆弱、薄弱、冷漠或無奈的家庭中，看到光、看到溫暖。

父親不會把子女對他的愛看成理所當然，或抱怨子女做得不多。而子女給父親的是，支持父親想做的，讓父親活出價值感，傾聽父親所分享的人、事、物。

雖然生活中一定有不悅、不順心的事，但包容、理解成就愛的雙向奔赴。

今天很有感慨的跟兒子說這件事，我說，我覺得很難過，所以跟你分享。

兒子聽完表示，若是他，他也不想做治療或手術。

(我覺得我媽在世前所受的苦，讓兒子、女兒自小看待生死有了不同)

隨後問我的想法，我也說，我也會選擇放棄。

我們回應很短，感覺兒子不太想再繼續討論，畢竟這話題太沉重，或許想到我也不年輕了。

想到公務機這三天(星期五-星期日)都在我這，我真的很怕它出響聲，希望老天爺護佑，我真的不想面對呀！

伶玲 114.06.21

覺得很奇妙，我打完這篇，雖然內心五味雜陳，但內心是豁然開朗的，彷彿這樣的故事是該收納在我的生活記事本的。

伶玲 114.0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