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
高言之來到了"快樂牙居"的門前。
巷弄裡一片寂靜,夜深了,附近的住家也休息了吧?
來到牙居幾個月,她還是第一次在深夜裡回來。
打開大門,看起來,屋內一片黑暗。
她再走進診療室,從後院方易詠的房子裡,傳來巴哈無伴奏大提琴,
她再穿過走道,來到後院,來到方易詠的屋前,門沒關。
屋內透出來點點昏暗的燈光,音樂也越來越清楚。
方易詠窩在沙發內,屈著身,整個臉埋在臂彎裡。
沙發旁的茶几上,放了兩瓶空了的紅酒瓶。
還有一瓶還剩一半的紅酒,一杯斟滿了紅酒的酒杯,
還說放鬆呢!這分明就是酗酒!
她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方易詠抬起了頭,他的髮絲有些凌亂,眼鏡已經不在他的臉上,
他的眼睛,泛著微微的淚光...
怎麼了?高言之大大的震驚著,什麼事,可以讓這樣的男人落淚?
看見她,方易詠跳了起來,對於她突然的來訪,他似乎也很震驚,
沒有戴眼鏡的方易詠...高言之忍不住吸了吸氣,
那高挺的鼻樑,深邃的雙眸,透露著溫暖的光芒,那寬闊的肩,削瘦的身影...
那是誰???怎會這樣的熟悉?
高言之突然感到有些暈眩,她一手扶著門,一手扶著額頭,
方易詠第一時間就衝到了她的身前,扶住了她:
"言之,妳還好嗎?"
"你?"高言之忍不住大口的喘著氣。
"過來坐下。"方易詠把她扶到沙發旁,讓她坐了下來:
"不要說話。"
高言之瞅著他,把他的五官,細細的看過一次,她把手輕輕放在方易詠的臉上,
把他還留在臉龐的淚抹去。
方易詠受驚的握住了她的手,被看見了!他心裡震撼著,
那不是擔心被發現男人的眼淚而失去尊嚴,
而是擔心秘密就要被揭穿的恐懼。
高言之又再一次的震驚著,握住她的手的溫暖,讓她可以靜下心的安全感,
這個每天見到的人,她竟然因為一支遮掩的眼鏡而沒有發現?
"你到底是誰?"她一字一字的問:"為什麼,我夢見過你?"
方易詠有幾秒鐘,幾乎不知道要怎樣回答?
"言之,妳顫抖的很厲害,喝點酒鎮定一下再說,好嗎?"
方易詠仍然握著她的手,他感覺到她不斷的顫抖。
高言之點點頭。
方易詠倒了杯紅酒,遞給了高言之。
她伸手接了過來,方易詠還來不及說,她就將杯中的紅酒一口飲盡。
"別喝那麼凶,妳酒量不好。"
她把空了的紅酒杯交給他:"再給我一杯。"她說,她太震驚了,她需要鎮定。
她接過裝了八分滿的紅酒,再啜了兩口,一下子,她的臉色就微微的紅潤起來。
"好些了嗎?"方易詠擔心的問。
"學長。"高言之蹙著眉:"我以前,認識你嗎?"
方易詠稍稍鬆了口氣,原來,她什麼都沒發現。
他淺淺的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瘋丫頭!"他說:
"妳就是來問我這個問題?"
"不!"高言之搖頭,她感覺酒精已經在她身上發酵:"我對你有很多的問題。"
"是嗎?"方易詠在她身邊坐下,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欸欸欸!"高言之抓住了他的手:"你喝的夠多了!"
她指著已經空了的兩個酒瓶。
"欸欸欸!學妹。"方易詠再揉了揉她的頭:"妳也管太寬了。"
"我是怕你喝醉了,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清楚。"高言之抗議。
"好吧!"方易詠攤開手:"妳要問什麼呢?"
高言之紅紅的臉笑了:"第一,我是不是在布拉格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你?"
方易詠笑了笑:"對對對!妳是認識我,而且還狂追我。"
"什麼?"高言之眼睛大了起來:"才怪呢!"
她嘆了嘆氣:"我的人生,有一個很大的斷層,這讓我覺得,很不真實。"
她幽幽的看著方易詠,啜了口紅酒:"我一直在找有關那個時候的蛛絲馬跡。"
"言之..."方易詠欲言又止,他發現自己也有些微醺,
他必須想辦法控制自己的言語:"好吧!我就跟妳說吧!"
方易詠再喝了杯紅酒:"妳剛到學校的時候,我是妳的直屬學長。"
他看著高言之,繼續說:"所以那時候,我們有點交集,
我對妳也有學長應該有的關心。後來我家裡有點事情,所以,我就回來台灣。"
"至於妳為什麼夢見我?"方易詠說:"應該是妳把我當成大哥吧?"
"那你為什麼說和我不熟?"高言之又說。
"欸!學妹,妳真不公平!"方易詠抗議:
"妳對我都沒印象了,我怎麼厚著臉皮說,妳是我的學妹,我們曾經有點熟呢?"
他起身,到音響前,換了一片CD,蕭邦的鋼琴聲,自喇叭輕輕的傳了出來。
高言之不語。酒精在她的腦中,一點一點的累積作用,她拿起了抱枕,
輕輕的抱在胸前。
原來,她的酒量,還真的沒好過。
"妳還好嗎?"方易詠摸了摸她的頭。
"學長。"高言之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嘆了口氣:
"為什麼,你不快樂?"她再說:"為什麼?你要這麼苦?"
方易詠愣住了,說完話的高言之,閉上了眼,沉沉的睡著了...
他嘆口氣,還好,高言之的酒量不好。
否則,再追問下去,他就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龐,她的容顏依舊,長髮依舊,溫柔依舊,強悍依舊...
他輕輕的將高言之擁入懷裡,在她耳畔輕輕的說:
"妳快樂就好。"
他的心揪著,也痛著,他低頭,輕吻了她的額頭:
"這麼多年了,妳還是沒變。"
銀白的月光,輕輕落在他們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