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拜讀了羅世宏教授日昨（11/28）在臉書上貼出的貼文。https://www.facebook.com/telshl/posts/1510895443365293

文中，他表述了對兩岸事務的看法，並且對綠營與台灣執政政府的做法語帶不滿。

他說：（我）深知中共殘民以逞、迷信暴力與謊言控制的本質，所以必須提醒大家更應該想更多辦法避免戰爭發生，減少中共侵台的藉口，想辦法拖延、至少不是加速提早戰爭發生的時間點。

也就是說，他雖然對中共有極負面的評價，卻又暗示說我們的執政政府在加速提早戰爭的發生。

由於羅教授的這篇文章很短，有些話似乎欲言又止，言不盡意。但是，看他其他的貼文或轉貼文章，他顯然暗示不贊成政府大規模軍購政策及一些放話動作，認為這會挑釁中共，導致戰爭。

我可以理解羅教授的焦慮。烏俄戰爭拖延、加薩悲劇無解、川普重返國際舞台、兩岸情勢升高、台灣內部政治對立激化……在這些壓力下，任何關心台灣前途的人都會不安。

依我的觀察，抱持類似羅教授這種心態的人，在台灣恐怕有相當的比例，對台灣在兩岸事務上的操作會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值得重視。他們對中共並沒有正面的評價（這和台灣的一些親共派認知有異），但是，他們主張的應對策略卻又和綠營、獨派主流差異似乎更大。

羅教授提議的應對策略中，提到備戰、避戰...，但他顯然反對“只是擺出硬踫硬姿態與隔海互罵”。

坦白說，我不確定這是在講我們政府的實際做法。我們政府的哪一些行動是在硬踫硬、隔海互罵？

我直白地說，我認為我們政府的反應，是一忍再忍，才終於發出些許較明確不接受對方主張的說法。然後，這就被一些台灣民眾認為是硬碰硬、是在與中共互罵。換言之，這是挑釁行動，不宜，會挑起兩岸戰爭。

那麼，台灣似乎就只能徹底隱忍、保持沉默，或採取某種姑息政策。

我們不可挑釁對方，寧可沉默以對。這好像就是台灣隱忍派面對中共提出的具體意見，或者說是我能夠從他們的論點引申得出的意見。

而我不贊成這種強調隱忍或姑息的應對策略，認為這種強調不可挑釁、寧可沉默的路線建議(這也許未必是羅教授的意見，卻可能是不少隱忍派的意見)，實際上還是一種準投降路線，或者至少是姑息路線；而這種姑息或準投降路線也還是不可取的。

我這麼說也許過於直白，不討人喜。但是，我個人的毀譽評價沒有什麼重要性，國家大事究竟該當如何，這才是必須說清楚、明抉擇的事情。

但我對這裡面可能隱含的一種行動原則有不同的意見：我不認為「沉默是金」。我認為隱忍、沉默反而是民主社會的溫水毒藥。

台灣最不缺的，就是因為「怕衝突」「怕誤會」「怕引戰」而選擇沉默的人。而我們最缺的，是願意持續說真話、互相溝通、持續交換資訊、共同鍛鍊判斷力的公民文化。

沉默不是中立。沉默是讓虛假敘事、威權話術、外部滲透更容易橫行的狀態。這是我與羅教授一個很重要的態度差異。

以下我試提出五點反思。

一、沉默不是金──沉默只是讓壞敘事更容易占上風

東方文化強調「隱忍」「少說為妙」，但政治與公共領域若套用這種模式，結果往往是：留下空白地帶讓敵對敘事填補，讓民粹、陰謀論、認知戰在信息真空中滋長；讓公民失去理解力，卻以為自己保持了「冷靜」。

中共統戰的核心策略，就是利用沉默來擴散以下敘事：「台灣挑釁才會有戰爭」；「美國靠不住」；「民主亂、專制穩」；「台灣根本打不贏，那就接受現實」。

如果我們選擇「不講、不辯、不澄清」，這些敘事會自然蔓延，因為它們附著於人性最脆弱的部分：恐懼。

沉默不會讓台灣更安全；沉默只會讓中共有更大操作空間。

二、台灣已經有相當比例的人被說服接受中共

台灣已經有相當比例的人被說服接受中共，包括接受中共的統治。有不少人可能是被「消極說服」，也就是說，雖然勉強但終究承認，這是不可抵擋的大勢。而沉默正讓這種被說服的趨勢擴大。

今天台灣社會中，有一定比例的人（可能包含若干年輕世代、政治冷感者、特定藍營支持者）其實已經不再主張中共統治「絕對不可」，而覺得「統一後好像也不見得更糟」；或認為「我們反抗也沒有用，不如接受現實」。

這不是極小眾現象，而可能是足以與綠營分庭抗禮的一群。而且，這可能是整個亞洲民主都面臨的 「專制吸引力」 問題（即使是廣義獨派，其中也可能有人傾向妥協。他們可能以獨立為理想，但卻準備妥協，接受中共的統治）。

專制的確在短期內能提供：明確方向、表面秩序、快速決策與經濟繁榮的幻象。而民主的複雜性與混亂感，恰恰讓許多人開始懷疑專制是不是更有效率。

沉默唯一做到的，是讓可怕的敘事變成常識。

我們必須用溝通、討論、理性辯論，重新建立起「民主比專制好」的知識基礎。

三、「不要挑釁」其實正是中共最期待的心理狀態

台灣常有人會說：「不要講太多，講多會引戰。」「不要刺激他們，讓中共有台階下。」「不要太硬，免得給中共藉口。」

但這可能正是中共敘事的核心：「台灣自己乖乖不要動，中共就不會用強。」然而歷史恐怕並不支持這種說法成立。

香港其實就是個值得深入討論的案例。香港人確實表示過對「送中」法案的不支持。但是，他們的動作訴求大體也僅止於此。而結果送中法案還是被強推，而且接著又祭出香港國安法。這些動作都是中共主動。而如果香港人被要求不得提出任何訴求，提出訴求，就叫挑釁，這樣的生命處境，是人應該忍受的嗎？

再舉例來說，今年8月11日發生中國海警船與解放軍海軍艦艇在追逐菲艦「蘇祿安號」（BRP Suluan）時相互碰撞而發生船難，致中菲緊張局勢持續升溫。「蘇祿安號」（BRP Suluan）當時正在黃岩島附近向當地漁民分發援助物資。如果對菲律賓漁民分發援助物資也算挑釁，那麼，請問什麼樣的行動才不被中共認為是挑釁呢？我們要跟著中共對挑釁的定義來決定行動嗎？

更早以前，中共對越南發動懲越戰爭，理由是越南介入柬埔寨事務。這也算是對中國的挑釁嗎？中共擁有對是否挑釁的全權定義權嗎？為什麼？

其實中共對台灣，需要的不是「藉口」，中共只需要「時機」。而「台灣越沉默越乖巧」恰恰讓侵略成本更低，讓侵略時機更早到來。

沉默不是避戰；沉默是加速戰爭。

四、民主社會最重要的免疫系統是：開放的、誠懇的、持續的溝通

我同意備戰、避戰需要同時進行。但我不同意「避免激怒對方」這種東亞家庭式思維被套用到國家安全中。

民主社會的防衛方式不是：沉默、退縮、自我審查、自我過度檢討、把討論視為分裂。

民主真正的韌性來自：公民的資訊判斷與理性溝通能力、公共討論的透明與多元性、相互說理的習慣、對權力的質疑而非盲目服從。

沉默會毀掉這些力量，但溝通可以強化。開誠佈公提出構想，期待良性回應，尋求進行理性溝通。我認為這是最積極的態度。只要對方也還有理性溝通的意願，最後的結果會最接近總體最佳。而當這種態度仍然得不到良性回應的時候，再要求自我約束、隱忍，那其實是非常危險的策略，因為對方早已經預設結局，只看是不是要靠動武來最後解決。

無論如何，此刻我們仍然應該主動呼籲開放性的、理性的溝通。尤其是「困難話題」——如兩岸戰爭風險、中共本質、國防政策、國家認同——我們更需要多講，而不是少講。提出我們的構想與解釋。對方可能不願意傾聽，但是，我們已經把話說出來了，他們就很難不聽取。也說不定就產生了一定的說服作用呢。

五、台灣的真正危機不是「講太多」，而是「講太少」

講太多，頂多吵架。講太少，才是讓社會逐步瓦解的開始。

我與羅教授一樣都焦慮。但我相信：沉默養大恐懼；沉默滋養誤解；沉默削弱民主的免疫系統；沉默讓中共敘事蓄積力量；沉默讓「投降主義」自然擴散。

而台灣已經進入一個不能沉默的時代。不是因為我們好戰，而是因為我們珍惜和平；不是因為我們想挑釁，而是因為我們知道中共本質不會因為台灣的沉默而改變；和平不是沉默換來的；和平是理性、堅定、透明、持續溝通換來的。

當然，談溝通，這裡可能至少要考慮兩個很不同的面向：台灣內部，譬如藍綠；再是兩岸之間。台灣內部的溝通，執政政黨很可能做得不夠，有待加強。不過，更讓人關切的大概還是兩岸之間的溝通。這顯然更是高難度而又極度重要的環節。只是，執政者必須努力嘗試，無可推諉。

話說回來，當我們主動嘗試溝通，而對方總是拒絕溝通，或者預設難以接受的對話條件，那麼，我們也不得不採取更進一步的自衛準備。這一點，很可能是那些批評政府者應該正視的一環。而我認為，藍營人士傾向忽視這個問題。

中共設定的主要目標，其實很明顯，就是要取台灣。談判如果不是朝向這個目標邁進，他們其實並不在乎要和台灣談，所以他們可以設定很不公平、很難被我方接受的談判底線（譬如不對等、不允許排除台獨議題）。台灣如果就是這樣也還要求著對方談，忍受那沒有底線的談判條件，這樣的談判其實就意味著投降。

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投降。而我也不認為這種低姿態求和的策略對台灣整體會最有利。

六、結語

我的重點不是要反對羅教授，而主要是反對沉默、無限隱忍策略。

羅教授的善意我尊重。他的焦慮是真誠的，他的提醒也值得聽。但我希望補充的是：「講真話」不是挑釁；「溝通」不是加劇對立；「逐字說清楚中共的危害」不是引戰，而是民主的自我修復。

而且，我越來越相信，民主、；理性的思維下提出的兩岸問題解決方案，很可能同時有利於中共/中國。只是，中共的體制限制不讓他們提出這種方案，他們甚至根本不能去做任何相關的思考。那麼，我們更有必要把思考所得提供給他們，讓他們看見其中的利益所在。

總之，無論如何，當台灣面對空前的戰略壓力，我們不能奢侈地用沉默替代溝通。因為沉默不是成熟，沉默是放棄。

台灣要避免戰爭，靠的不是退縮，而是全民的清醒、理解與一致的民主信念。

沉默不是金，理性溝通、說出心聲、嘗試提出各種可能解決問題的方案，這才是民主社會的免疫系統。面對中共，我仍然認為應該維持這種溝通原則。而面對像中共這種對手，適度宣示我們所堅持的基本立場很可能也不違背這種理性溝通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