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00年到紐約採訪馬白水，刊登在僑委會「宏觀」雜誌的一篇稿，如今白老已作古多年，甚為懷念，特在此登載向耆老致敬。

 

紐約藝壇三老之二

行遍天下桃李滿天下

熱愛台灣畫遍台灣的馬白水     文與圖：陳一宙

             

1988年 宜蘭龜山夕照 宣紙 47×61㎝

旅居紐約多年的著名水彩畫名 家馬白水 教授去年四喜臨門，一為2月歡度九十大壽，二為5月 和謝瑞霞 女士過結婚40週年紀念日，三為5月毫無人際關係的美國杜威大學頒發 榮譽 博士學位表彰他的藝術成就，四為9月在台北的國立歷史博物館隆重的舉行「馬白水九十回顧展」。年初馬老輕微中風， 幸獲馬 太太細心調養，現已92高齡的馬老終於度過難關，逐漸康復中，精神也好了，見到客人拜訪，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

  馬白水伉儷在自宅客廳/陽台可遠眺紐約曼哈頓大樓/夫妻恩愛四十餘年

 

白水夫妻鶼蝶情深

 

來到位於妞約郊外皇后區的皇后大道上，馬家在Forest Hills一棟古典但設施齊全的住宅大樓23樓，位居交通要衝，四周視野遼闊，可遠眺曼哈頓的高樓及附近小湖、高級別墅住宅區的樹林，大樓內鄰居大部分是猶太裔，所以民風保守，當初馬家購屋尚需經過開會才首度同意讓中國人入住；作服裝設 計的馬 夫人看起來仍然年輕又能幹，敦親睦鄰、打點馬老的生活起居非常周到。 馬白水 教授 和 夫人鶼蝶情深，兩人相知相敬，淡泊名利，生活簡單樸素，運動、旅遊、創作，在平淡中過著詩意般的生活，在華人杜區中早為一樁佳話，馬老說：「我老馬如果沒有了她，可能早就和大家說拜拜了。」由一首 馬 夫人翻譯、馬老潤飾的古蘇格蘭頌語，最能表達他們在紐約生活的心境：「風來有牆擋，雨來有屋頂，爐邊有熱茶，開懷常歡笑，親愛常伴隨，心願常實現。」真是羨煞多少世間男女。

前年這對可愛的長者遷居森林小丘，馬老自述道：「高樓眺景廣闊，心情暢快。」說的一口東北腔調好聽國語的馬大師，雖然行動還有一點不便，卻仍侃侃而談，像個小頑童似的介紹他的作品，在皇后區中國餐廳吃晚飯時還盯矚回台後向讀者們問好。

擁抱自然喜愛寫生

馬白水生於民國前2年（1919年）2月6日東北的遼寧省本溪縣山城溝，那是一個峽谷，有著俊秀、單純的山谷大河，孕育了他的個性；父親馬文驛樂天知命，性情豪邁，馬白水自認在性格上像父親，簡單明瞭，不喜歡拖泥帶水。幼時在于家店讀私塾，民國10年（1921年）遷居瀋陽，13歲才入一師附小正式念書。民國16年馬白水考進遼寧省立師範專修科，除了普通學科和美術科外，還要修習音樂科、體育科，畢業後曾先後任教東豐遼寧省立第五師範，及高橋遼寧省立第四師範學校。民國21年（1932年）到北平私立大成及知行兩所中學任教，民國22年受聘於教育部首創國立東北中山中學，並於這年與 雷秀珍 女士結婚；七七事變前一年，學校正好缺一位音 樂 老師，校長知道馬白水是美術兼音樂體育科畢業，於是請他改教音樂課，教唱抗日愛國歌曲，並為校歌作曲：「白山高，黑水長，江山兮 -------」悠揚的歌聲，至今在台校友仍能琅琅上口。抗日戰爭起，隨著學校遷徙，開始了流離寫生的生活，經青島、濟南直達南京、板橋，寫生岳麓山及南嶽衡山。民國30年更騎腳踏車經陽朔、河池、南丹到貴陽一路寫生，次年又腳踏車旅行寫生，經嘉定大佛，登青城、峨嵋二山，由川陜公路過劍閣廟、台子、秦嶺直達長安，創立長虹畫社繪製電影廣告維生，並執教西安私立三育美專，在西安舉行了第一次畫展。35歲時旅行寫生到西嶽華山，與國畫大 師黃 君璧同住北峰白雲觀半個月，培養友誼、切磋畫藝。抗戰勝利後受聘國立吉林長白師範學校任教，民國36年（1947年）馬白水走馬上海英華美術印刷廠擔任廠長一年，這一年的工作經驗，對於來台後的彩墨畫，也提供了部份的構想。

 

偶然來台根留台灣

 

民國37年（1948年），旅行寫生於京滬、蘇州、杭州、揚州、太湖和奉化溪口，在上海大新百貨公司舉行水彩畫展。其實馬老這年12月由上海渡海到台灣旅行寫生也是偶然，在台灣全島寫生了兩個月，並將成果在台北市中山堂光復廳舉行「馬白水旅行寫生畫展」，當時中山堂算是唯一理想的展場，師院藝術系的學生（雕塑家楊英風即是那期學生）非常欣賞，經懇請系主 任莫大元 教授積極敦聘，加上大陸情勢變亂，就此留在台灣沒有回家，原本要繼續東南亞寫生的也就此打住。這種由學生要求遴選教授，在師大美術系也是頭一遭，馬老對這一番奇遇始終引以為榮。民國40年（1951年）才得以接妻子、兒女由西安經廣州、深圳、香港逃來台北團聚。民國42年設立台北畫室，第二年妻子雷秀珍病故。民國43年出版「水彩畫法圖解」，民國48年（1959年）5月與 謝端霞 女士結婚。

  馬白水常帶領著學子，到淡水畫舊街、畫古堡，到重慶北路及大稻埕畫舊屋，還有十一號水門附近的茶行舊街，甚至遠到三峽的老街、板橋的林家花園……現在這些建築均已逐漸消失，能夠留給後代的實在太少了，他的學生仍非常懷念著這種情愫。民國51年（1962年）暑假，馬老應日本畫府邀請第一次出國寫生，由東京新聞社主辦，在東京及神戶兩地舉行畫展。其後幾年中，足跡遍及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印尼、香港……等地，對於視野和胸襟的開闊有很大的幫助。其作品曾在東京、神戶、曼谷、西貢、羅馬、芝加哥、華盛頓、紐約和加拿大等各大都市舉行個展，獲得國際藝壇的肯定，而後中國畫學會聘為水彩畫委員會主任委員。民國54年國立歷史博物館及中華大典聯合出版「馬白水水彩畫集」，教育部頒發文藝獎章，台北國際畫廊與王藍、劉奇偉三人聯展，次年在國立歷史博物館國家畫廊舉行個展。民國58年（1969年）4月，他應邀參加梵諦岡樞機主教于斌的加冕典禮，獻贈6幅彩墨聯作「人類的燈塔」，獲得教宗召見頒贈紀念章；同時暢遊義大利、西班牙、法國、加拿大和美國寫生約4個月，其間在紐約聖若望大學舉行畫展時，住在曼哈頓區哈德遜河濱的旅館，馬白水覺得紐約藝術氣息濃厚、風景宜人，氣候很像大陸東北老家，非常適合退休後居住，巧的是夫人謝端霞女士深感興趣的服裝設計，也能在此一展長才，移居紐約的心思，由此時萌芽。民國64年（1975年）馬白水67歲，從執教27年的師大美術系退休，便移民遷往紐約，再創藝術的另一個高峰。

    

1985年 烏來瀑布  41×51㎝                            1992年 台北圓山飯店122×61㎝                   1965年 憶碧潭  42×90㎝

 

退而不休勤於作畫

 

「原以為兩人退休，可以做很多以前想做及積壓起來的事，實際上並不然，有很多新的活動及事務永遠塞得滿滿的。」正如 馬 夫人所說，他們夫婦兩人退休後的生活是緊湊而充實的。1977年旅行寫生於多倫多、蒙特婁、加拿大，在紐約市東城愛錫福斯畫廊舉行個展、印州州立波爾大學舉行個展表演及講演、應邀參加布魯倫博物館及派力漢藝術中心亞洲畫家聯展、紐約聖約翰大學紐約市中國畫家聯展。1978年「人生七十才開始」，照常旅行寫生佛羅里達、喬治亞、南、北卡羅林納、維吉尼亞和奧海奧等州，受聘美國聯邦政府華埠人力中心教授彩墨繪畫，並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康州州立大學及私立坤乃比亞大學個展及講演。1979年榮獲華府美國水墨畫協會十六屆年展華盛頓金牌獎，主辦華埠人力中心美化華埠兒童繪畫比賽，旅行寫生於美西中國式山水幽勝美地國家公園。1980年受聘紐約私立亞美藝術學院教授彩墨畫、紐約文化中心舉行個展及林肯中心四人聯展、紐約藝術獨立組織二十四畫家自畫像聯展，馬老是唯一的中國人。

沒有像一般中國人退休，以麻將為排除老人痴呆的藉口，身體健康的馬老此後10年以遊山玩水為活化劑，寫生旅行並在台北、台中、高雄及美、加辦畫展。1990年（民國79年）回台灣到台灣省立美術館舉行「馬白水彩墨八十回顧展」，出版專輯；1993年又回台灣省立美術館舉辦「馬白水繪畫藝術之研究」展覽並出版研究展專輯。1997年老當益壯還巡迴台南社教館、台中市、新竹市、桃園縣、基隆市、屏東縣等文化中心，出版「馬白水台灣風情畫輯」。1999年5月16日美國杜威聯合大學John Daway University Consortium of America由總校長哥蘭 華 博士Dr. D. Grunewald親自將榮譽藝術教育博士學位Doctor of Fine Arts證書頒發給 馬白水 教授，哥蘭華致詞中也再度稱讚 馬白水 教授是一個備受推崇的藝術家和人道主義者。1999年9月在台北的國立歷史博物館舉行「馬白水九十回顧展」，並出版精裝畫冊「彩墨千山」廣為流傳，再創下人生高峰。

1999年 太魯閣之美24聯作 宣紙 214×61㎝×6單元×4聯

於「彩墨千山——馬白水九十回顧展」贈國立歷史博物館永久珍藏

 

藝術教育影響深遠

 

馬白水和藍蔭鼎是台灣水彩畫的兩位大師。藍蔭鼎從事水彩創作，特色是描繪台灣鄉村風景，筆法色調豐富，但他未曾授徒，因此其畫風也只限於其本人。馬白水畫風主題較廣，都市、鄉村、人物、靜物皆能入畫，大塊色面、鮮豔色彩表現，自然、大膽、簡潔的表達，並在素質居全台之首的師大美術系任教27年，作育英才無數，當今檯面上各校主任、教授、名畫家多為其徒子徒孫；馬白水的繪畫口訣：「三大塊、中六塊、九小塊、上重下輕、左右分明、有水有彩」不但是他個人藝業的座右銘，也是年輕藝術家在各大美展中奉為圭臬的審美標準，中學生都曾在美術課本上親近過馬氏的彩墨山水，其影響力是既深且遠的。

馬老作畫與教書並重並行，他始終沒忘記他是一個擔任美術教育工作的人，他為八十回顧專輯寫的前序後跋，幾乎是兩篇教材，中西融匯、古今貫通。創作可以離經叛道，薄古愛今，教育則必須汲引古典一端，盡其在我，必須仰體上天不拘一格降人才之意，提供一切可能。近年來，台灣畫風百變雜陳，馬老集大成而道中庸，教出許多創派立宗的學生，他自己的道路則始終未變。

「繪畫，究竟要畫什麼？初步當然是描寫自然，進一步要表現自然，最後是創造自然。描寫自然是為了自然現象的自然，表現自然則是表現畫家心目中的自然，已經有了個人的學養和個性在內。創造自然才是最理想的、最藝術的自然，那是有生命的感覺，有清新超越的思想境界。」馬白水是近代水彩畫大師，其結合西洋水彩與中國水墨的獨特畫風，向來稱譽畫壇。先生喜作大畫，氣勢磅礡、胸懷愈富、手眼愈熟；尤愛台灣山水，慣用大色塊面經營處理畫面，素描精準、技法明快，將水彩的特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馬老初到台灣，畫風未改，由他彩繪的山水，大多是傳統歐洲式的畫風，也有臨摹中國古畫的水彩畫。不久，亞熱帶熾烈的陽光產生了影響，日月光華進入畫面，景物不僅多姿而且多采，他獨創的皺法顯出陽光雕刻豔抹了山水，同時，所有的人造之物，如房舍、橋樑、其線條都充滿自信。台灣的植物本來是紅瘦綠肥，顏色不免單調，馬老的畫色感卻令人出神，掌握更為昇華。台灣時期是他重要的時期，生機勃發，興會淋漓，心中的喜悅與感激、愛憐與敬重構成畫境與畫意。這可以說是具象畫的極致，專精工巧，加上一顆愛台灣的心，馬老實屬第一。

筆觸和水墨之間的流動，明朗暢快，將水彩的溫馨、華麗和水墨的沈靜、安祥，相互揉合，不露出絲毫勉強的痕跡。水彩水彩，水為彩之友，亦為彩之敵，水為彩之臣，有時方可以為彩之君，運彩難，運水尤難；尤如大禹治水，要疏導水份，順勢自然流露，要自然而又能利用自然，氣勢雄偉中，又有功力運作。由於水法成功，馬老認為唯有水彩才可以有那種效果和意境，不似油畫，不似國畫，不似攝影。水彩特點在清新透明，在色面的加強，能使畫面越來越飽和，光彩四射、悅目而動人。在繪畫的過程中，心境更平靜，心情更愉悅，人生更光明。

馬老發展了他獨具的彩墨畫法：從西到中，從中再到中西合璧，使用國畫的黑墨、宣紙、掛軸式長幅比例和大量留白等，吸收印象、野獸、立體、超現實等現代各派，強調色彩，運用國畫的文人抽象意含，沒骨、寫意、潑墨等素養與靈氣，貫通古今、融會中西，逐漸收放自如，達到天人合一忘我的文人思想，逾半世紀而仍不稍懈。「在純藝術的繪畫上，只需取其形象、寫其生命，把握景物的特點和主要印象，一種不加思慮，籠統、一貫又全體的感覺」，大膽地去蕪存菁，不必描寫瑣碎的細部，對於大色塊之面與面的處理，更能大刀潤斧乾淨俐落，於形、色、線、面都賦予新生命－－跳脫傳統描繪具象，才能完成畫家的夢境，這才是藝術，而不是複製。

 

1958年 橫貫公路最高學校58×79㎝     1991年 農忙 水彩紙 37×51㎝

 

彩墨千山意境超逸

 

「一幅好的繪畫就是一首詩、一曲樂章，它不但有組織，而且有韻律。」馬白水對繪畫的音樂性，有深刻的領悟：「為了讓藝術能夠給予人類精神感受的力量更深更廣，我們竭力要求音樂能夠納入繪畫，使兩者互通聲色，達到共同的和諧境界。」一曲旋律優美的樂章，可以使聽眾沈醉神往；一首淒涼悲的高歌，能使人慷慨激昂。一幅好的繪畫，可使人賞心悅目，意境超逸，尤能令人胸襟開朗，思想清新。將色彩的活力感情化、墨色的寧靜含蓄化、留白的深遂沈思化，交互運用，讓視覺的享受更加豐富，是馬白水彩墨畫的一大特色。

   

1974年 慈母亭41×51㎝                  1984年阿里山神木51×61㎝   1988年 高雄港 62×45㎝

九十高齡，創作的才情未曾一日稍歇，馬老在紐約的家中，將心中世界美景之最，以他融合水彩與水墨的獨特畫風，費時8個月繪製完成一件2尺×7尺的24聯幅巨作「太魯閣之美」，打破了西洋水彩畫的格局，架構類似國畫長卷橫軸，可以臨空瀏覽，跳脫時空，宛如西洋360度全視電影畫面，令人驚嘆！在「彩墨千山——馬白水九十回顧展」開幕典禮上親贈國立歷史博物館永久珍藏。馬白水形容：這幅大畫美在感覺和享受，恰如走進二十一世紀，心靈精神內在感的情調和趣味中，超越了現實物質短暫肉慾的思想觀念，會使我們尋味無窮。馬老愉快的說：「我不想別的，只想表現台灣！感謝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