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陰七日
2025/04/17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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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南七夜，亡靈的返照與告別
首日_府城之口
我站在大天后宮的門外
香火未熄，卻嗅不到氣味
廟埕上的鞭炮與唸經聲
如從水底傳來，斷斷續續
靈魂還沒習慣漂浮
像從五條港退潮後裸露的螃蟹殼
我看見自己躺在加護病房裡
親人圍在旁邊，卻沒人知道
我正站在門後聽他們說話
一位過路神明揮手要我走
「時間到了，城門要關。」
我遲疑，回頭望向那串熟悉的鈴聲
它曾牽引我走過每一條台南的巷弄
如今，我只能任風吹過我的名字
二日_鹽水燈火未熄
鹽水還在放炮
我的影子在街口被炸成數百段
燈陣未歇，神轎奔跑
我被火光喚醒，在街燈下拾起
母親為我寫的紅包袋
我伸手想牽住一個人
卻只碰到一片燒紙後的微風
廟埕的人群看不見我
我看見父親身上的舊傷
彷彿仍背著年少的我
燈火陣裡，沒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已經是
燈會外圍的一縷煙
等待最後一串爆竹
把我送進記憶的深處
三日_雨落神農街
神農街下起雨
檳榔紅的招牌開了燈
我穿過濕透的巷子，回到老屋
那扇鐵花窗還沒換掉
瓦片上長著小小的青苔
屋內的椅子空著，茶几上
還擱著我沒喝完的青草茶
我走進廚房，灶爐冷得像個結束
牆上的日曆停在我離開那天
卻沒有人撕下來
我試著坐下，聽見椅腳吱呀
那聲音從肉身的記憶裡迴盪而來
我曾經那麼努力活著
如今卻只能
在雨中，撫摸未乾的碗盤
四日_白河蓮夢
我來到白河，盛夏未退
蓮花開得毫無節制
她坐在池邊，穿我最熟悉的白裙
像從夢裡浮出，又從夢裡沉沒
我喊她的名字
她回頭，卻沒有表情
只輕聲說：「你怎麼現在才來？」
我無言，只能蹲下
與她一同撫摸那些
未能一同老去的午後
蓮花鋪滿池面
每一朵都是我未說出口的承諾
風一吹，便輕輕飄走
她起身，轉進迷霧
我知道，這段緣分
只能止於此
五日_竹溪祈願未竟
竹溪寺下，有人掛上新願籤
我在老樹下看見他人許過的願望
還卡在枝頭，未知是否實現
學業、健康、父母的安康
而我的願
一樣也沒來得及兌現
有人經過我，擦肩而過
像是曾經共事的同事
像是那位我來不及道謝的老師
他們沒停下，我也沒開口
這裡，是許願與遺忘交錯之地
風鈴聲中，我聽見
自己年少時說過的誓言
像是吹皺竹影的風
來了，又走了
終究沒人記得它的重量
六日_學甲瘋花
學甲的苦楝開花了
瘋癲的花粉滿街亂竄
我站在人群中
看見世界繼續運作，井然有序
而我，毫無用處
曾經寫的簡報、回的信件
都被人刪掉或轉寄
只有我還記得每一個標點的位子
這世界不再為我轉動
卻也從未真正停止
有人走過我身邊
拿著新手機，討論著AI的未來
而我只能
在這場花雨中隱形
等待最後的夜
七日_鹿耳門落照
府城天險的夕陽低到海面
觀夕平台上坐滿旅人
我靜靜地站著
沒有重量，沒有溫度
只有風與光交錯的剎那
我看見遠方一條小船
正為亡者渡海
舵手朝我點頭，我知道
這不是歸途，是啟程
我回頭，再看一次這個城市
所有愛、恨、遺憾
在落日的金色裡沉澱
我終於懂得
所有放不下的
都會在告別時放下
鳳凰花落在我腳邊
我伸手撿起，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我微笑，轉身
走向那條不再回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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