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力裂縫
2025/02/27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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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總在清晨六點校準全站儀。棱鏡靶心必須對準三百米外橋墩的預埋螺栓，容許誤差是正負零點五毫米。晨霧中飄浮的灰塵粒子撞上雷射束，在數據採集器螢幕炸成藍色光斑，像極了那些被他按死在Excel表格裡的超限應力警告! 只要刪除小數點後第三位，世界就能繼續維持完美的平衡。
安全帽內襯藏著半包受潮的止痛藥。上週五澆築大樑時突發的偏頭痛，J數著混凝土泵送車的脈搏吞下藥片。那些未凝固的流動混凝土在模板裡翻湧，竟與顱腔內的陣痛形成奇妙共振。領班問要不要休息時，J指著氣象雲圖裡正在逼近的鋒面笑：「降雨概率30%，正好檢核排水系統設計值」。
辦公桌第三個抽屜鎖著裂紋觀測記錄簿。每次打開都像在拆彈，鋼構橋接頭的鏽蝕裂縫正以每日0.02毫米的速度增生。J偷偷用修正液塗改數據時，總聽見大學教授在材料力學課堂上嘆息：「破壞永遠從內部開始」。昨夜發現修正液竟在紙面結出鐘乳石狀的突起，那些謊言終究會以更猙獰的形態凝固。
通勤必經的堤防斜坡長出髮絲細縫。三個月前J就該通報相關部門，卻在填寫巡查單時想起署長會議上的訓示：「過度反應會影響考績」。梅雨季的某個深夜，那些裂縫終於吞進整輛失速的貨車，電視新聞拍攝的坍方斷面裡，鋼筋裸露的姿態多像被扯出體外的神經叢。
現在J蹲在颱風過境的橋墩基底。渾濁的河水正舔舐著裸露的樁帽，鋼筋檢測儀顯示的鏽蝕率早已超過容許值五倍。對講機裡傳來署長咆哮的瞬間，我忽然看清混濁水面上的倒影，那個拿著計算書拼命證明結構安全的身影，頸部正浮現與橋墩相同的應力裂縫。
工具箱最底層躺著未拆封的婚戒。未婚妻上個月退還的絨布盒裡，還卡著她最後的LINE訊息：「你連崩潰都要選不給人添麻煩的姿勢嗎？」。雨勢突然轉強，J伸手想扶正被沖歪的沉降觀測點，卻發現指節早已被銹蝕的鋼筋咬住，在暴漲的河水中綻放成一朵向下的鋼筋混凝土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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