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前女兒從學校帶回一張通知單要家長簽名, 上面說她被學校選中參加河岸小鎮音樂會。這個音樂會是由沿著哈德遜河的四所初中所舉辦.

小鎮的學生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就要學一樣樂器。女兒挑選長笛, 因為長笛體積小, 而且學的人多, 要打混也容易。她對音樂沒有任何耐心和恆心.幼稚園學鋼琴時, 音樂老師就說她很有天份而給她每天一對一的課程。但事實證明再有天份的小孩, 如果無法持之以恆的練習, 也是枉然。我不是虎媽, 要我整天逼小孩, 先發瘋的是自己.

從四年級學長笛到八年級, 女兒從未在家練習過一分鐘, 唯一能看她吹長笛是在學校每學期一次的音樂會。

這裡的初中是從五年級到八年級。五六年級和七八年級有各自的管樂團, 絃樂團, 和爵士樂團。學校為了讓家長了解小孩的音樂進度, 每年秋季和春季舉行校內音樂會。為了鼓勵女兒, 我都按時參加。兩個小時坐在學校體育館, 聽著荒腔走板的合奏, 簡直是虐待聽覺神經。看來敷衍了事的不只女兒一個。整場音樂會中, 爵士樂團還可以聽, 爵士鼓電吉他是最受歡迎的樂器, 只有努力積極的小孩才能加入爵士樂團.

所以當我接到學校通知說女兒被選上參加河岸小鎮的音樂會, 我的驚訝可想而知。

問女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聳聳肩說不知道, 並指著身邊的同學麥可,說他也被選上參加音樂會。不等我開口, 麥可馬上解釋他被選上是因為全校吹低音大喇叭的只有他一個人.

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名堂, 等音樂會當天就能見分曉.

這一個多月時間, 女兒仍舊放學回家除了寫功課就是玩耍。問她什麼時候練長笛, 她說在學校有練。音樂老師沒有要她加強練習, 她樂得把時間花在玩耍上.

音樂會在小鎮高中的大禮堂舉行。全鎮不到六千個居民, 卻有規模不小的大禮堂。平時一些藝文活動也在這裡舉行。星期六下午的音樂會, 女兒必須早上九點到會場練習。一邊抱怨週末補眠的機會被剝奪一邊準備著中午三明治, 她似乎還沒覺悟到幾個鐘頭後要在好幾百人面前演奏。地方電視台將在會場錄影, 政界名人也將低調出席因為他們的小孩在這些學校唸書。女兒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讓我替她著急.

及早到達會場坐在最前排的位子上, 我看著工作人員擺椅子架燈光。孩子們在走廊另一頭的體育館裡面預演, 大門關著什麼都聽不到.

音樂會開始, 學區主席簡短的致詞, 解釋音樂會的由來。這已經是第五屆了。第一段表演是絃樂團, 將近六七十個學生, 穿著白衣黑褲,捧著小提琴中提琴走進場。鎂光燈攝影機對準他們拍攝。毫無心裡準備的十三四歲孩子們,微笑的臉龐明顯看出驚訝與不自在。曲目的安排有古典樂曲, 近代曲, 與搖滾樂改編曲。坐在第一排, 我可以感覺到他們的緊張與僵硬。指揮老師先讓孩子們試音, 音調參差不齊。老師放下指揮棒走下指揮台, 穿梭在小樂手間小聲安撫他們的情緒。再次試音, 結果好多了.

絃樂團的表現比我想像中要好, 幾位小提琴高手的獨奏, 提昇了整個樂團的水準。四個學校的精英合奏, 的確有一定的水平.

絃樂團結束後就是管樂團。換成女兒和其他孩子們在鎂光燈閃爍下魚貫走入大禮堂。顯然的, 她被演奏會的正式規模給駭到了。吊兒郎當的態度從嘻笑的臉龐上消失無蹤, 取代的是緊張無措。我心裡暗笑, 她這下可踢到鐵板.

差一點被階梯給絆倒, 女兒總算坐進自己的位置。調整樂器準備樂譜, 台上還是一團吵雜忙亂, 女兒已經拿起長笛開始練習。我揮手要她望著相機好替她拍照, 但她專心的竟然視而不見。十多分鐘換場時間, 女兒沒有片刻停下來。兩個同學問她問題, 她也聽而不聞, 好似進入無人之境。臨時抱佛腳的確是她的專長, 但抱得那麼認真還是第一次看到.

老師站上指揮台, 拿起指揮棒拍著樂譜架要全體安靜。孩子們一個個放下樂器, 只有女兒還在練習。旁邊同學扯她一把, 她才如大夢初醒般放下長笛.

指揮老師開始讓孩子們做音階練習。枯燥乏味的音階, 竟然被巧妙編排得出神入化。整個禮堂安靜得連滿場亂跑的幼童們都乖乖的坐回爸媽大腿上.

幾個曲目連奏一氣呵成, 我震驚的忘記拍手。成員們還是十三四歲的孩子,這個樂團已經有專業的水準。指導老師是鄰鎮初中的音樂老師, 他怪異的面部表情, 無法控制的扭曲著, 脖子經常不自主的顫動, 很明顯, 他有腦神經上的疾病。

當所有曲目演奏完畢, 全場觀眾不自覺的站起身來瘋狂鼓掌。任誰都無法想像自己的小孩能吹奏出這種程度的音樂, 我更是愣得無法置信的望著舞台。女兒站在台上對我微笑, 現在換成我一臉震驚被駭到的表情。

在禮堂外接到女兒準備回家, 遠遠看到那位音樂老師, 我不由自主的走向他, 緊握著他的手啞口無言。老師似乎很了解我的感受, 他結巴緩慢的說女兒有很好的天份, 如果多花些時間練習, 以後可以走音樂這條路。

回家的路上, 問女兒到底為這場音樂會練習過多少次。她一副不在乎的模樣說從一個多月前到現在, 一個星期練習一個鐘頭;直到這個星期五, 四所學校才同時在高中大禮堂集訓兩天。追問她為什麼這次演奏得那麼好, 以前的音樂會卻只是噪音穿耳? 她說她覺得同臺演奏的同學們水準要高很多, 沒有人會荒腔走板。練習時一走音大家就狠狠的瞪著那個害群之馬, 因為音樂老師只要聽到走音就得從頭來。問女兒喜不喜歡這個音樂老師, 女兒撇撇嘴抱怨他過於挑剔, 還是學校的女音樂老師比較好, 根本不在意大家吹得如何, 只要練習時人到場就行了。

我一邊搖頭一邊想, 嚴師出高徒真的不錯。一味只想討好這群搞怪的孩子,是不可能達成今天的表演水準。要求太嚴格, 這群養尊處優的草莓族馬上會罷學。只有善用同儕的壓力, 讓孩子們自己要求自己, 才是正途。四個學校全體七八年級學生加起來不到一千人。在這一千個初中生中就能挑選並組成具有專業水準的管樂團, 真是難能可貴。記得在台灣唸書時, 高中有軍樂隊。從高一學生中每班挑兩三個成績最優學生組成。暑假中每天集訓, 開學後朝會的國歌仍然演奏得七零八落。高三時有軍樂隊比賽, 得冠軍的高中樂隊也沒奏得比這些孩子們好。看來音樂能力必須從小培養, 這些孩子們至少有四五年不間斷學樂器的歷史, 雖然學的漫不經心, 但成果還是有目共睹。

來美國那麼久了, 我仍然無法拋棄學業為主課外活動為輔的觀念。剛步入青少年期的孩子主觀強, 強迫他們做任何事是會得反效果的。學校和家長都沒逼他們學音樂練樂器, 卻有今天的成果。我每天叨念女兒不唸書, 她卻對我翻白眼說成績已經維持在A和B了, 用功能幹啥﹖而且也不知道從何用功起.看來教育天生反骨的孩子只能順其自然, 站在旁邊顧著女兒, 當她要摔倒時, 能及時伸出手扶一把就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