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波士頓馬拉松的爆炸案﹐讓全美國人心惶惶。加上德州肥料廠的爆炸事件﹐還有中國的大地震﹐讓我覺得世界末日好像快來臨了。四天前傳染到女兒的流行性感冒﹐臥床在家﹐就只能逛網路看電子新聞﹐知道台灣槍決了六個死刑犯﹐更讓我心情沮喪。

今天早上起床﹐CNN新聞裡重複播報檢察官研究該怎麼審判波士頓爆炸案裡存活的兇手弟弟。馬塞諸塞州沒有死刑﹐所以檢察官打算把這個案子移到聯邦法院去審理﹐因為他們認為只有死刑才能夠替這些無辜冤魂們報仇。

看著這些報導﹐我的心情更鬱悶。我並不贊成死刑﹐但也不贊成冒然廢除死刑﹐因為判死刑的背後﹐有太多錯綜複雜的社會文化背景﹐並不是一個贊成反對所能解決的。我堅信犯了重罪的人﹐必須受到處罰。處罰的近程目的是安撫受害人家屬和教訓加害人﹐遠程目的是希望惡人改過向善﹐彌補自己所犯的錯誤。死刑可以短暫安慰受害人的家屬﹐但無法真正教訓加害人﹐更別談論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中國人一向愛說“一死百了”﹐殺害了那麼多人的惡人﹐讓他死真的是便宜他了。我們欠銀行錢都一定得還的﹐為什麼殺人犯不必對受害人作補償﹖

但我並不贊成台灣“現在”廢除死刑。

中國文化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文化心態仍然根深蒂固﹕“你殺了我老爸﹐你就該一命償一命﹐如果你活著﹐我就對不起我老爸在天之靈。”如果法務部擅自廢除死刑﹐簡直是和全台灣受害者家屬過不去嘛﹗但歐洲的人權組織只要聽到台灣執行死刑﹐就開始叫囂不停﹐這其中的落差實在很大﹐也不是隔案觀火受害人不是我的至親所能解釋了。這﹐就是我反對“現在”廢除死刑的原因﹐因為死刑的存廢之間﹐有太多的全民功課要作。不做功課只談法律的存廢﹐是絕對行不通的。

這個全民功課﹐就是要學會原諒。

讀者們看到這裡可能開始詛咒﹐「這是老生常談﹗學會原諒哪這麼簡單﹖要是能學早就學了。」

的確﹐但原諒的前提是“徹底的了解”。不了解加害人的作案原因和造成這個原因的背景﹐被害人以及家屬很難真正原諒他。即使口頭說原諒﹐這也不是真正的原諒﹐頂多是“把深痛埋藏在心底”而已。午夜夢迴﹐這個傷痛仍然會跳出來糾纏不清…。

有了真正的了解﹐才能去原諒一個犯錯的人。但我們的學校家庭和社會﹐只說要原諒別人，很少去教導如何原諒別人﹐電視新聞和媒體﹐再再報導如何去懲罰別人﹐以慰死者天上之靈…。這個“恨”﹐就深植在受害人家屬的心中﹐代代傳延﹐永遠揮之不去。

深入的了解﹐才能談原諒﹔有了原諒﹐才能淡化進而忘記這個傷痛。台灣的社會﹐只有在大多數人學會原諒後﹐才有徹底平和的去廢除死刑的機會。

教導如何原諒別人﹐必須從小做起。如果同學搶了我的玩具﹐我就向老師告狀﹐老師懲罰那個犯錯的小孩﹐搶奪玩具事件在學校眼中就算是圓滿落幕。沒有了解﹐沒有原諒﹐搶奪玩具事件仍然會繼續發生…。如果老師能多花一點時間搞清楚那個小孩為什麼搶我的玩具﹐並讓我有機會設身處地的為那個犯錯的小孩想﹐我的決定可能是和那個家貧買不起玩具的小孩一起分享我的玩具…。這才真正的解決了問題。

聽著廣播電視上談論如何懲罰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的存活兇手﹐讓我覺得社會上缺少原諒﹐即使這個十九歲男孩的朋友師長們對他沒有一句不好的評語﹐電視上所有他的照片都是那麼單純無邪﹐主播們仍然說“唯有死刑和酷刑才能扼止恐怖份子的惡行”。怨怨相報何時了﹖美國人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殺了多少無辜的平民百姓﹖他們也有家屬親人呀﹗

比較激進的朋友可能會對我丟鞋子了﹕「如果妳的女兒或親人也在死傷名單上﹐妳再來談原諒吧﹗現在說什麼都只是隔案觀火。」我對“原諒”的修持﹐一定沒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我也不想詛咒我的親人受害﹐來測試自己能否真的原諒我的敵人﹐但我很努力的在學習﹐打開自己的心胸﹐了解異己﹐然後接納他們。如果把學習“原諒”變成全民運動﹐相信社會上殺人放火的犯罪事件也會減少很多了。到那個時候，死刑不廢也得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