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影靈魂深處的溝通者:廖慶松
張靚蓓著
典藏藝術家庭出版
找出影片靈魂當下的原貌!
問廖桑,剪接是什麼?
剪接對我而言,是修煉也是呈現。就像羅丹把石頭的靈魂解放出來。每部影片都是一個影像雕塑(image),那個影像不是我去設計,而是影片拍完後,它就是這個樣子,也就是找出影片靈魂原貌的當下。
剪接對我而言,是深度溝通,深到你連靈魂都得交付;我要與影片溝通,與導演溝通,與人員溝通。每個鏡頭導演在講什麼,你要能夠感同身受;此外,你還要理性的去解析、判斷,它的靈魂與形貌是否吻合?剪接所要做的,就是把影片的外型修飾得和它的靈魂一模一樣,完成它獨一無二的個體。
廖慶松:第十屆國家文藝獎得主-->台北市人。1973年自中影第一期電影技術人員訓練班畢業,隔年進入中影公司製片廠,任職剪輯,1987年執導第一部電影《期待你長大》。1980年代,廖氏替台灣新電影時期的許多導演剪接影片如楊德昌、侯孝賢、張毅等,深受許多新電影時期導演的影響,對其剪接的方式及觀念有極大的啟發。因紀錄片《陸軍小型康樂》而與侯孝賢初識,自此展開兩人近三十年的合作關係。曾任教於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世新大學廣播電視電影學系,目前為台北藝術大學電影創作研究所兼任副教授。
作者:張靚蓓-->美國喬治亞大學視聽傳播碩士,曾任中國時報主任記者、台北市立美術館編輯。現專事寫作。著有:《藝術家素描——侯孝賢、杜篤之》、《十年一覺電影夢——李安》(編著)、《夢想的定格——十位躍上世界影壇的華人導演》、《2003電影手札》、《鏡頭下的愛情》等;《邊緣視角——吳其諺文集》(主編)、《再見楚浮》(譯)等書。並任紀錄片《無米樂》、《全景映像季:生命∕部落之音∕梅子的滋味∕天下第一家》媒體總監。
楔子
廖慶松,人稱「廖桑」,又稱「台灣新電影的保姆」,從事電影剪接凡三十餘年。
問廖桑,剪接是什麼?
。剪接,找出影片的靈魂
「對我而言,剪接是修煉,也是一個呈現。就像羅丹是去石頭裡面找靈魂,羅丹說,他只是把石頭的靈魂解放出來。剪接一如雕塑,我在做一個氣韻。影片是有形的,我的工作則是無形的;我也在雕塑,可是我做的是一個看不到的東西;但對我來說,它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存在。每部影片都是一個影像雕塑(image),我會很努力的讓它活過來,那個影像不是我去設計的,而是影片拍完之後,它就是這個樣子。」
。剪接,深度溝通
「對我來說,剪接也是深度溝通,深到你連靈魂都得交付;我要與影片溝通,與導演溝通,與人員溝通…;溝通的基礎是感性,每個鏡頭導演在講什麼,你要能夠感同身受,只看到卻沒感覺,還是沒用。溝通之外,還得夠理性,你要去解析它,看到所有的優缺點;剪接或改動人家的電影時,若理性不夠,就是亂剪,那是你用你的感性,很主觀的去剪他人的電影。」如此一來,就會錯失原貌︰「剪片時,導演也許有那份情感就可以了,但我不行,剪接當下,感性之外,我還要兼具理性。所以我常問自己︰『我現在正在做什麼?』我在做事的同時,也在檢驗這件事。」當你找出影片靈魂原貌的當下,「那是一種心理上的『瞬間自動回饋』,我的滿足感直接來自於作品,來自於『我發現了它本來俱足的靈魂』;我要判斷,它的靈魂與形貌是否吻合?我要做的,就是把它的外型修飾得和它的靈魂一模一樣,完成之後,它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在這個過程裡,我真的很開心,我完成了我的工作。至於怎麼會剪成這款模樣,我也不知道;當初剪片時,我感覺知道它有個樣子,但我不知道最後它會是這個模樣。」
。剪接時要「無我」,「有我」是我失職
對廖慶松來說,剪接是找出影片的靈魂、塑造出影片的原貌,而非做出他認為的它。他剪片,但影片沒有他的『標記』,你看到的是導演︰「就是要『無我』,若是『有我』,就不是它的本來面貌了。其實最後是影片看我這個人進化到什麼程度,我進化到哪裡,我就可以剪出那樣層次的影片來。」沒到那個層次,你也感受不到︰「感受不到,就剪不出來,打死你也沒用,就算導演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你也做不到;這時候你只能做些表面的東西,或執行導演給你的想法,你無法對影片有更深入的了解與體會。」有些影片一如璞玉,乍看拙鈍,其實內藏鋒銳;有些電影,他每看一回便深覺遺憾,因為它可以擲地有聲、可以是傳世名作︰「為什麼(導演)就把它這樣給做完了?影像裡包含太多複雜的可能性,只要三個鏡頭以上,就有無數的組合;而這些組合當中,只有一個是最適合的,你要去找出來。」當你找到時,即勿需再改,但之前你會不停的改動︰「最後你找到什麼,則涉及你剪接的能力、性格、修養,這根本就是在鍛鍊一個人的精純。」
三十多年來,廖慶松發展出他的「剪接哲學」:「我希望像水,水是隨著容器而改變的,水是看不到的,我不想拘泥於哪個流派;尤其是剪接,每位導演都不一樣,你應該去適應他的個性;也許導演就是容器,我就像水,我要去適應他們給我的形式、給我的材料,某種程度我要去抓出外在形式與內容精神,然後將之連結起來,讓『外在、內在』合而為一。」
。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從「敘事邏輯」到「情感邏輯」
電影沒有定論,創作之可貴也在於此。打從《風櫃來的人》起,廖慶松嘗試自「敘事邏輯」轉向「情感邏輯」,繼而發展出以中國文學「抒情傳統」為依歸的剪接手法;就在剪接《悲情城市》時,他開始以杜甫、李白為師,著眼於捕捉、探索及呈現東方式的情感世界,碰觸創作之神祕。除了中國文學抒情傳統之外,遍覽群書的他,也從各方汲取新知,譬如塞斯(Seth)(註1)的理論便對他影響至深,「『架構一』與『架構二』的吻合(match)!」如今已是廖桑經常掛在嘴邊的剪接哲學:「『架構一』是外在世界(形式/外表),『架構二』是內在世界(內容/精神),我只是調整『架構一』以符合『架構二』;內在世界(架構二)是看不到的,但是我重組『架構一』,你們就看得到『架構二』。」
恰如其分,是他剪接時追求的目標﹔每當完成,有如球場上進球剎那的喬丹,是力與美的完美呈現:「我四十歲打坐,四十四歲慢跑,四十八歲開始打籃球;我打球不為比賽,而是研究人與球的關係。因為投籃要進,你的整體會有一種協調,有一種準確,有一種美,你的球才投得進,進球當下,你的整個系統是準確的;練球時我發現,影像與球一模一樣,也是系統,你這邊不準,那邊不準,就都不準了;若是處處都準,結果就準。所以我常說,剪接就是細微的調整,我也是動一點點,我只是將那個系統的語言的統一給引出來!」
。剪接之外的電影夢__監製、導演
除了剪接之外,廖慶松另有電影夢,他最想做的是監製與導演:「『監製』是完成集體意識,我希望台灣電影新生,拍電影是要更多人的參與,藉由交流、溝通,創造一種集體共識,這是我有興趣的。做導演,是想去影響這個環境、影響觀眾層,我希望拍部所有人都想看的電影,不是商業、也不是藝術,而是在心靈面和人有所交流。因為我一輩子都在做溝通,我希望經由電影,世人彼此更加了解;哪怕拍得悲慘,這個世界還是有希望的,這是我比較想做的。彷彿《海角七號》先做成了這件事。」
不論剪接、監製或導演,廖慶松都不離初衷,和更多人做更深度的溝通,是他的夢想:「或許我六十五歲時,資源也夠了,我會再執導筒!」
從初入行的小廖,到如今的廖桑,或未來的廖導;這一路上,他是如何走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