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在七號碼頭系列

               （五）那個山東饅頭鋪子

   兒時在基隆七號碼頭，吃了不少山東大饅頭，雖然沒吃出個北方人的大塊頭，但記憶中，那渾圓、飽實、熱乎乎的白饅頭，總能帶給我一些温馨的連想。但難免也有一些惆悵，因為童年也如那–個個下肚的大饅頭、消失不見了。  

還記得那幾個做饅頭的山東伯伯，個個牛高馬大，啪噠啪噠拖著–雙後跟被踩平的黑布鞋、一口黄褐色的大板牙、搭上一身黑色對襟短褂，很有一點梁山好漢的味道。其實他們除了嗓門大些，脾氣倒也不壞。印象中、他們喜歡抽「新樂園」香煙，沒活兒忙的時候、他們就會蹲在鋪子口、盯著碼頭那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吸著煙、在迷濛的煙圈中，那張原本落寞又滄桑的臉，頓時變得怡然又温柔。

   有一次，我問一位趙伯伯；你為什麽每次抽煙都看著碼頭那邊？他笑笑摸摸我的髮辮，碼頭有船對不對？俺有一天要回老家，就從這裡搭船，懂嗎？噢，原來，這些伯伯們最大的快樂，就是一遍遍想像著「回故鄉」的願景。那當兒，一個十歲小女孩，也不知不覺被那染滿鄉愁的煙圈薰得傷感起來。回家的路上，剝著層層的饅頭，嚼著，嚼著，不覺間，竟也感同身受地嚼出一絲絲「等待」的苦味。

   我喜歡到饅頭鋪子去，看那些伯伯們和麵、擀麵、切麵，在熱氣蒸騰中、看他們把一個個圓墩墩、胖鼓鼓的饅頭、包子放進墊有棉被的木箱子裡。而就在我繞來轉去間，總會有一個饅頭或包子是塞到我手上的。

   那些伯伯們全都是王老五，「俺們等著反攻大陸，回老家討個老鄉媳婦！」沒想到、有一天傳出其中的一位關伯伯，居然要討媳婦了！折騰半天，花了十多萬元，娶了一位十八歲骨伶伶的鄉下姑娘。隔不到三個月，新娘子竟然跑了！

   從此，饅頭鋪子裡，沒人再提過討媳婦的事了，山東伯伯們依然眼望碼頭，噴吐著煙圈，繼續在歸鄉夢中尋找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