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玉女的魔幻世界     

                            
                          莫言小說《豐乳肥臀》讀後札記（中）
           

 

莫言童年飽嘗饑餓之苦，寫饑餓堪稱一絕。

早年，外國傳教士在中國好事做盡也壞事做絕，這位洋人牧師馬洛亞之所以搭上頗具姿色的有夫之婦上官魯氏，只因他掌握了誘人的麵包。

 

一個其貌不揚的農場炊事員張麻子，藉工作之便竊取公家糧食，以一小塊饅頭或少量食物為餌，竟然可以讓多位女人和他發生關係，莫言描述曾是醫學院校花的喬其莎在每天一兩糧食的時代，既不相信政治也不相信科學，她憑著動物本能追逐著饅頭，就這樣跟著張麻子用一根細鐵絲挑著一個白生生的饅頭進入柳林深處。因為饑餓，上官魯氏忍痛將女兒送往人市場賣給一位白俄的貴婦，另一個女兒犧牲自己主動出賣靈肉。金童七歲時被母親強迫斷奶，自覺自己必被餓死而投河，還好獲救了。上官魯氏練就的以胃袋偷渡食物後再催吐出來的方法，據說也是艱困年代庶民的真實體驗。最近美國之音揭露上世紀一九六零年代大陸三年大饑荒，餓死了三千六百萬人，另有香港大學歷史系教授馮克和周遜著書稱死亡人數達四千五百萬人，而且人吃人的案例有數千起，這樣的數據，真讓人不寒而慄。

 

莫言寫人性，打破了好人壞人的界線。日軍侵入高密東北鄉後，殺害了包括上官魯氏丈夫和公公在內的無數鄉民，隨軍軍醫卻救活了難產的上官魯氏和她的金童玉女雙胞胎，做為日軍親民救人的偽善宣傳資料。標榜〝我們是抗日游擊隊，不糟蹋老百姓〞的隊伍，卻任令隊員蹂躪良家婦女。司馬庫、沙月亮、魯立人這三個男人都是上官魯氏的女婿，卻因爭奪地盤和利益，又因政治立場的對立而鬥得見骨見血，成者為王，敗者為賊，失敗的下場必然悲慘。

 

一場鬥爭大會道盡了革命的血腥。魯立人反敗為勝後，當上了新成立的高東縣縣長兼縣大隊隊長，縣長之上還有一位曾提出〝打死一個富農，勝過打死一隻野免〞的大人物張京。窮人翻身了，富農趙六等十幾個人被五花大綁押上了土台子跪下。大欄區區長上官盼弟興奮地大叫著，〝有冤枉不怕，上台來說，我們給你做主！〞綽號磕頭蟲的張德成首先發難，指責他的老師秦二，因當年一句〝什麼張德成，我看你是磕頭蟲〞讓他一輩子就成了磕頭蟲了，三十八歲還娶不到老婆。秦二雖早已忘了有這回事，也只能認罪。趙六對莫須有的罪名不服，發瘋般的叫喚著：〝我不屈服！我不屈服啊！你們滅絕良心，傷天害理啊〞還是被拖到池塘邊槍斃了。瞎子徐仙兒更扯，把老婆和母親死亡的賬都算在正逃亡的司馬庫頭上，要求一命還一命，槍斃司馬庫的兒子和女兒。魯立人左右為難的請示大人物，大人物示意自己解決，魯立人狼下心，宣判孩子的死刑，因為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最引人非議的是上官魯氏生育的八女一男，除了後面雙胞胎是洋人下的種外，前面七個女兒的生父是六個不同的男人。在中國社會，這樣的家庭絕對是異數。雖因丈夫不能生育被娘家姑姑慫恿到處借種，為了尋求一男，竟連續借了六個男人的種，這樣的行徑不啻玩火。男人不是好東西，要六個男人不爭風吃醋難矣，即使能瞞得了憨厚的丈夫，要能瞞住眼光銳利的婆婆上官呂氏難矣，要能瞞住街坊鄰居的閒言閒語更難矣。莫言故意埋下伏筆，不在這方面著墨，大概就是要讓讀者自己去幻想吧。

 

莫言塑造上官金童這號人物，也是一絕。自從金童呱呱落地後，他就冷眼看這魔幻世界。除了罹患無可救藥的戀乳症外，幼年時代的金童渾然不知自己的混血兒身份，直到十八歲才猛然覺醒，母親或許為了增強他的自尊和自信，強調他的生父馬洛亞牧師是瑞典的貴族，他的血液裡是有洋人貴族成分的。（中）

                                 （2013/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