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han Hawke老了.

在The Old Vic戲院看兩齣不同戲碼每晚輪替,所有角色都由同一組演員演出的The Bridge Project.

第一晚看的是契軻夫的The Cherry Orchard,坐在最高處的Grand Circle,離舞台太遠,只模糊的看到演Enternal Student的Ethan梳著油頭,穿著俄國熱血青年式的軍裝,有點認不出來他就是Before Sunrise/Before Sunset裡的Jesse. 只有略帶沙啞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

第二晚是莎士比亞的The Winters Tale, Dress Circle邊上的位子離舞台近得多,Ethan一出場就看得出老了. 歲月畢竟留下了痕跡 -- 他早已不再年輕,近四十歲的臉上不免風霜,一場脫上衣的戲露出了些許的鮪魚肚.

他老了. 我也老了. 屬於我們那個年代的人,都老了.

整個下半場,我看著舞台上的Ethan,十三年的歲月彷彿在眼前瞬間流過. 我突然好想回到十六歲那一年,剛看完Before Sunrise的那天午後. 我想握著當年的我的手,看著那雙還沒有見過世面的眼睛,對年輕的自己說: "十幾年後的某一天. 妳會在倫敦的戲院裡看到銀幕上的這個人,那時候妳就會明白妳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把年少的夢想變成了真實的人生. 現在的這一切 -- 青春的苦悶和成長的挫折 -- 到那一天都會遠去."

十六歲的我不會懂,這是一段多麼漫長的旅程: 從硬繭裡奮力掙脫,朝嚮往的國度飛去. 十六歲的我看不見,二十九歲的自己在很久以後的未來,終於找到了想要的生活.

當年二十多歲的Ethan Hawke不會知道,Before Sunrise改變了多少與我同一世代的人. 他拍完電影,從維也納回紐約,與Uma Thurman相戀,結婚生子,拍了其他電影,與Uma Thurman離婚,再婚娶了小孩的保母. 一轉眼,十三年過去了.

他的臉上開始看得見風霜. 其中一個被他啟蒙,來到歐洲的年輕觀眾,坐在觀眾席裡遠望,眼眶微微泛紅.

如果不是那場電影,今天的我會在哪裡? 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過著什麼樣的人生?  

我不知道. 但是Before Sunrise確實喚醒了十六歲的我內心深處對另一種人生的渴望.

那一天起,歐洲的地圖日夜在我腦海中浮現,我找到那條串連布達佩斯,維也納和巴黎的鐵路線,用手指走過無數次. 總有一天,年輕的我心想,我要生活在那個地圖裡,我要搭火車去那些聽起來像金黃色夢境的城市,我要遇見一個像Jesse那樣,永遠在回憶裡分享一段旅途的男人.

這些夢想,在看到Ethan Hawke的那一天,都以不同的型式完成了. 而這些夢想,不是沒有讓我拿出一些珍貴的什麼去交換. 我感傷那些失去的東西,也為完成的夢想喜悅,人生不能倒帶,我只有珍惜現在.

落幕後,我和其他的戲迷在劇院後門等演員出來簽名合影. Ethan Hawke換了襯衫,戴著扁帽,看起來像個藝術工作者,一派輕鬆的走出來. 輪到我的時候,我看著近在眼前的Ethan,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激動的說:"You changed my life."

"Really? How?" 他彷彿有些驚訝.

我很快的簡單陳述Before Sunrise帶給我的啟發和Before Sunset的感動,"So here I am. I found my Jesse and the life Ive always wanted. Thanks to you - and all of you who made the two movies. 

"I am glad to hear that and its my pleasure." 他微笑著說. 親切的環住我的肩膀,像個老朋友一樣,留下了合影.

那一晚,看著Ethan Hawke獨身走入倫敦的夜裡,我在心裡和Jesse, Celine和十六歲的自己告別,青春在此正式畫下了句點 -- 這輩子我不會再懷著那樣的少女情懷,夢想一個遙遠的國度,渴望一段無限可能的旅途,對一個其實也只是普通人的演員充滿熱情.

那是2009年的八月.

1996年四月,十六歲的我怎麼都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  

You changed my life.

＊這是兩年前寫了大半,後來因為忙著結婚工作搬家,一直拖著沒有寫完的舊文. 趁最近有空,重新整理收尾後上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