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上海浦東機場的長榮班機上，隔壁坐著同行的團友，我們原本互不相識，但在斷斷續續的攀談中，我得知他姓毛，祖籍是浙江江山市，而毛姓是江山的大族。江山，對當下的我來說是全無概念的陌生名詞，僅覺得江山二字挺有氣魄，有天下江山盡在此的感覺，但話題一過也就未再多想，因為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是浙江衢州。
在衢州停留數日後的一早，旅伴告知我今日的行程是江山，江山，這個壯闊的地名一下子從我漸淡的記憶中浮現出來，讓我有緣分暗伏的驚訝感。從衢州前往江山市，旅程的第一站是「廿八都」。廿，讀如念，廿八，也就是二十八的意思，據說是北宋熙寧四年（西元1071年），江山設都鎮四十四，此地排第廿八，遂以此為名，時至今日，廿八都景區已被評為國家5A級的旅遊景區。
一進入廿八都，一堵長長的黑瓦黃石牆橫亙眼前，彷彿歡迎旅客向內探索。前行不遠，左側有間豆腐磨坊兼飲品店，裡頭正在磨製豆漿，各種舊時工具整齊排列開來，如水車、擊搗豆子的木槌與石槽、繩引石磨等等，遊客可親手拉曳繩木來轉動石磨，豆汁汩汩流下，這彷彿是近年來台灣大力推廣的食農教育。而作坊的最末處是大灶上頭一碩大鐵鍋正煮沸著豆漿，香氣濃郁，嘴饞的我立即到販售櫃檯買杯豆漿，一口嚐下，古早柴燒的味道在口腔漫溢，這可是現代難能可貴的滋味啊！出了坊門，沿著青石板路及小小流水前行，前方映入眼簾的是在衢州很熟悉的徽派建築，青瓦白牆看來依舊單純可愛。
穿過北堡門再往前走，是一間間帶著鄉土氣息的小賣鋪，而再更前方則是「浙閩楓嶺營總府」，由此牌匾可知此鎮在軍事與地理上的重要性。參觀府內的文物展示，我驚喜地發現廿八都與台灣林家竟甚有淵源，因為廿八都古鎮地處浙、閩、贛三省交界，為東南鎖鑰，入閩咽喉，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明末著名的遊記作家徐霞客在其《徐霞客遊記》中就曾記錄他由此地進入福建的經歷。而林家的林文察曾多次在此紮營休整，固寨練兵，據信當時不少傷兵就此留在廿八都生活。
因位處三省交界之故，廿八都有141種姓氏、多種方言，因此鎮上設立「方言姓氏名人館」。一入館，眾人即見到一堵高大的木飾牆，其上排列上百姓氏，每一姓有一木牌，木牌大小代表人口數多寡，其中陳、戴、王、李、徐等都是當地人口眾多的大姓，我興致高昂地尋找自己的「吳」姓，竟然也是當地大姓，木牌寬約二十多公分，有四百八十三人；而同行友人姓「丁」，其木牌約十公分寬，人口只有十四人，此種設計煞有童趣。
鎮上姓戴的人口中，最知名的莫過於人稱特工王的「戴笠」，據傳1941年，戴笠在廿八都的姜守全舊宅開辦「女特工訓練班」，所以鎮上設立了「戴笠與軍統女特工陳列館」，館中設置戴笠相關文件與照片，說明他在情報工作上的貢獻及當時在國民政府中的重要地位。1946年他因飛機失事身亡（一般坊間盛傳他是遭到暗殺）後，蔣中正既震驚又悲痛，除為他辦了一場異常盛大的喪禮，也追封他為陸軍中將。我思及當時波詭雲譎的複雜情勢，覺得戴笠這一生可謂波瀾壯闊，非一般人能及。
廿八都在短短幾小時內是看不盡的，其中文昌廟的清代飛簷式建築，一層一層的簷角向上飛翹，非常壯觀；就算是一般民居，因牆壁高聳，人走於長巷中，兩側長牆壁立，說起話來竟回聲陣陣，因此人稱「回聲巷」，這般人文的歷史遺跡處處皆是，因維護良好，雖歷數百年仍可供後人憑弔，讓人有說不盡的懷古意緒。在介紹廿八都的說明牌上，有幾句讓人印象深刻的話：「在這綿延數百里盤旋起伏的仙霞群山之中，一幢幢建築、一座座門樓、一條條街巷、古風猶存，別具一格……有人說，它是一個遺落在大山中的夢。」魅力無窮的、遺落於仙鄉的夢啊，蜿蜒的青石板路穿越古鎮，帶人見識徽派、浙式、閩式建築，或清朝或民國或洋樓的風格，訴說古鎮的前世今生；而各個門柱、聯楹、牌匾，及寫著江秉書洋貨店、德春堂藥店等等的舊宅帶著滄桑的歷史感屹立於此，等待後人不斷來訪、回味這人文薈萃的山中靈性之地。
第二站是與廿八都同列5A的套裝景區，但前往仍要近一小時。在車上我回想著廿八都的火災遺址，想像自古而今當地人的庶民生活，不知不覺遊覽車就在遼闊郊野的一處停車塲停下，團員陸續下車。我正納悶著為什麼要在此停留，朋友為我指向遠處，剎那間，我感到無比震撼，遠處山頭上，彷彿是巨人插上了三大片巨石，又像是原本龐大、令人生怖的岩塊在山頂崩裂，因而形成如此壯美的景象，我目眩神迷，這就是江郎山啊，在飛雲掩映下，此景彷彿不在人間。
我直覺想到《莊子·逍遙遊》中的大鵬鳥：「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無法想像的、不可思議的巨大，光禿禿、幾乎寸草未生的三爿岩片就在天際那頭，而巨大岩片的低處，才是綠草覆蓋的連山峰巒。後來才知道，江郎山屬於孤峰型的丹霞地貌，三爿岩峰自北向南呈「川」字形排列，因此又稱「三爿石」。唐朝高士廉《文思博要》中有鄉野傳說式的記錄：「有江氏三兄弟登巅化為石，故又名江郎山。」人能化作山，這不正是莊子魚能化為鳥的宏大恣肆的美學想像嗎？江郎山因其雄美壯闊而有「雄奇冠天下」的美譽，實非浪得虛名！
自然奇景的震撼洗禮，人文歷史的親炙緬懷，「江山」果然不凡，尤其在重點文物、特殊景觀保存的思維及執行上，我見識到所謂5A的品質。這樣的歷史、自然保護的成果，我想可供每一個想維護自己鄉土文物、地景的有志之士借鑑。（吳明麟/台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