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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與子(上)/ 笨鳥
2014/06/14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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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外面下著傾盆雨,雨點打在屋頂瓦片上,颯颯地急促地響。這個初夏多雨,若非三天兩頭下陣雨,工地上的艷陽天可不好過。甓坐在廚房小板凳上,用腳輕輕打著拍子,在心裏默默地哼著歌,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盡量心無旁鶩。可是父母你一言我一語的吵鬧聲還是源源不絕地飛入耳。

母親鄙夷的口脗︰「誰請你回來﹖要是我就不回來。」

父親理直氣壯︰「這裏是公司分配給我的家屬宿舍,你是我老婆,瓴是我女兒,甓是我兒子。我的家為什麼不回來﹖」

母親提高音調挑釁︰「這裏只占你的三分之一,你每月的工資只給三分一,你不回那邊去?」

    父親火了︰「養母親是應該的,我每月一百零二元工資,自己留30元,36元寄給住在兄弟家的母親,36元寄回來給你,你要我怎樣﹖」

母親冷笑道︰「現在退休了,每月工資只有70元零六角,你怎麼分配?」

父親似乎有點洩氣,用略為緩和的口氣商量︰「母親年紀大了,那邊不能少給,還是36元,咱們將就過吧。」

母親見鬥不過,索性吼了︰「怎麼過﹖我恨你!」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一輩子都敗在丈夫手上,實在太苦了,她二十多年來一直記恨這件事,恨自己永遠要跟人平分秋色,恨意任憑多少年風雨的沖刷,仍難以泯滅。

家屬宿舍是半獨立式平房,每套房呈直條型,前門進去似廳又似房,靠右邊牆有張五斗櫃,正面朝門和左面牆一橫一豎置放着大小兩張牀,母親睡大牀,牀上垂下圓頂蚊帳,小牀是姐姐瓴睡的。屋子的中間部分用三合板間隔起一個沒窗的中房,甓睡在這裡,靠右作為過道。後面是厨房、膳廳、浴室、厠所等多功用小間。

往年父親僅在春節前三天回家,農曆初九返三綫工地,這期間姐姐若回家就與媽媽睡大牀,甓睡小牀,爸爸睡中房。現在父親回家養老長住,母親重新確定了這一安排︰中房歸老爸。甓從未見過父母同睡一張牀。假如家裡有個獨立房間,他們會睡在一起嗎﹖他經常思索這個問題。

現在父母坐在各自的牀上,兩人隔著一道三合板牆鬥嘴。  

親剛滿六十正當壯年,公司一直想要留用。一個負責龐大建築工地的總工程師,長年累月孤身在外,把他的一生賣給國家,可憐的收入勉強養活母親妻兒。爲了給下鄉的女兒「補員」,他決心辦理退休手續,換取女兒脫離農村,到建築公司當一名正式國家工作人員。

「爸媽你們都少說幾句,都是兒子沒出息連累你們。」甓終於忍不住,衝了出來。「我不吃午飯了。」

甓披了件雨衣,到宿舍前面的儲物室扛出破單車,長腳一跨蹬入雨中。僅只幾分鐘,雨水從雨衣上滑落,褲脚馬上濕了半截。

母親的聲音響起來︰「看你把孩子逼走!」

父親也不示弱︰「慈母多敗兒,還不是你慣的!難道又是我的錯﹖」

甓漫無目的地在雨中穿行。路上行人車輛很少,人家惟恐避雨不及,只有這傻小子任雨沖洗。雨水把眼睛撇迷糊了,水滴緣著臉頰淌下,上身不覺濕了一半。濕就濕唄,最好連煩惱一並洗去,假如有地方去,他願意永不回頭,在這個家裡他是別人的負擔。

甓,磚也,微不足道的建築材料,尤如一塊回天無力的破石頭,誰希罕﹖在父親眼中,這個兒子是多餘的,不應該來人世間。甓的叔伯兄弟皆依族譜取兩個字的名,只有他是例外。母親千百次地告訴兒子,大甓整整十年的瓴是在南洋出生的,為給女兒尋找生父,她才不遠千里來到唐山,而丈夫身邊已經有了第二個女人。

   那個女人有文化又長得漂亮,感情上是父親的紅顏知己,生意上是好幫手,情份上為父親生了一個兒子。也許女人的紛爭令父親無法承受,他突然有個主意,在鄉間買了十幾畝土地,把兩個女人都趕到老家種田去。豈知因此土改給評了地主,女人們天天受農會批鬥,那男孩跟她母親風裡雨裡,不幸受了風寒,藥石無效一命嗚呼。

時值政府提倡新婚姻法,國家嚴格實行一夫一妻制。孩子的夭折令二娘心碎,她決心離去。父親為安置這位紅粉知己,賣去一棟精緻的小洋房,讓她繼續求學開始另一段新生活。

甓是哥哥死了兩三年後才出生的。甓的眼睛黑黑的小小的,非常有神,像極了父親的臉,沒有黧黑的皺紋多了紅紅的豆豆﹔甓長得高高的大大的,十分有型,像極了母親的洗衣板身型﹐沒有佝僂虎背狼腰。甓是個公認的帥哥兒。

從當年西裝畢挺的舊照片,甓看到了父親曾經有過的神采,那是一個事業有成意氣風發的成熟男人,多少女人曾經對他投以醉心的目光。想當年父親回唐山探視祖父母,未有按原計劃回南洋,寧肯放棄如日中天的事業,捨棄妻女而不顧,是什麼在吸引似鐵郎心﹖

根據姐姐瓴的記憶,甓回看到當年父親的雄心壯志︰他繼承了濱城祖父的建築公司,高瞻遠矚地和新政府簽署修建機場的合約,既響應周總理鼓勵華僑回歸祖國的號召,又造福家鄉眾人,招徠大量鄉民進城工作,共同為建設新社會出力。然而甓父太高估了自己,低價標得的新機場最終虧空了。為了還清欠款,父親賣掉祖上所有的產業,再把他自己抵押給國家,一文不名當個沒有股份的夥計。他那份微薄的工資除了養家,還得時時掏出三五元,接濟進城來討工作的鄉人。 

從鐘樓經文化宮拐過後路頭駛向大生里,車子不由自主地朝大學方向奔去。在甓的心裡,他的煩惱只有一個人能理解,只需要向一個人傾訴,讓一個人聽取他的心聲。

雨嘩嘩地下著,三三兩兩的女生打著傘,拿著便當經操場回宿舍。白雲才走出餐廳大門就看到大榕樹下甓高大的身型,水裏撈出來似的。

「阿甓!阿甓!」她急急地向對面的男孩招手。

甓很有風度地擺了擺手,扶著車把手將車停靠在簷下,這才慢慢步向膳房。

白雲幫他脫下雨衣,甩甩水擱在一張凳上,望著甓憂鬱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他似的。她轉身去買來飯菜,舀了一勺清湯,按著甓的肩膀逼他坐下吃飯。白雲用手托著自己白晢的臉龐,美麗的大眼睛看著甓狼吞虎嚥。她知道他心事重重,但無須多言,他們彼此瞭解對方一樣多。

吃罷飯雨停了天晴了。甓用袖子揩乾後座,白雲輕盈地跳上去,車子朝市區方向駛去。

甓終於忍不住了︰「你怎麽不問我爲何找你﹖」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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