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
2013/09/19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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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
在學校圖書館遇到了一個女孩：
髮梢不到脖子的中短髮，染過的髮色褪去了八成，
皮膚是曬過太陽的淺咖啡，
苗條身型中不失規律運動者才有的結實線條，
白色T恤，牛仔短褲，
皮革版的高筒ALL-STAR帆布鞋搭上高過鞋筒兩公分的灰色襪子。
事情是這樣子的，
我在一旁的閱覽區看書，
她在藝術、設計這兩排書架上不斷翻閱著她要找的書，
有時她會弄得有些聲響，我便朝她那看了兩眼。
帶著眼睛一大一小左右不平均的疑問眼光投射過去，
心底下的OS跑馬燈：「小姐請問你可以細手細腳一點嗎？」
（真心話版本大概是X你X你可以小聲一點嗎）
她轉過頭來發現我的異樣表態，
可是卻不打算對這訊息解碼，
反倒指著最上面一排的書，然後攤攤手。
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感嘆又是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小妞，
但身體卻很誠實地起了身，過去幫她取下她想拿的那本書。
我用氣音跟她說：「隔壁兩個走道就有墊腳椅了。」
（她也用氣音回應我：「謝謝。」）
然後轉身故作瀟灑離開，回去繼續看我的小說。
每次看都生起萬分感觸的幾十篇故事情節，
遇到十分喜歡的句子，就拿起筆在筆記本抄下。
看了一眼上一句的謄寫：
「我想許多事情就像這樣，
當時想得愛得要死噢，
其實也只是個美好的記憶……」
（按：是文學小說不是言情小說！）
到現在我已經想不起那時候心裡想到的回憶是投射到誰的身上了，
充其量也僅如那句話：「其實也只是個美好的記憶。」
如此而已。
起來伸伸懶腰才發現，
那個讓我好氣又好笑的女生已帶著要借的書離開，
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閱讀時光又回來了。
（狀態顯示為小世界）
直到九點閉館前，
我才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一踏出圖書館大門，
就看到剛剛的女生站在一旁，
我心裡揣測是她在等朋友吧，
真想知道是男生還是女生。
算了，好像也不關我的事，
沒打算多看她一眼，就打從身旁走過。
多看也只是徒增空虛的幻想，
因為好事從來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嗯。
下一秒她叫住我：「嘿，同學！」
我好奇地回頭，其實很怕她不是叫我，這樣萬分尷尬。
幸好她的確是笑臉盈盈地面對著我，
她雙手放在腰後，右膝微彎地貼在左膝前。
忘了我們後來是怎麼交談的，
我還記的清楚的部分是她的開場白：
「噢我好緊張，你好，我叫宜潔，你可以叫我Jessie。」
不瞞你說，我當時候完全沒有興奮的感覺，
反而很怕她下一句冒出推銷或是直銷的話術。
幸好不是。
那晚以後，
我們互換了手機號碼，互加了FB帳號，相繼走進對方的生活裡。
童言童語的心情傳遞，青春男女的吸引魔力。
自此，
距離走路十分鐘的系館之間，
變成了我在學校裡最常走的一段路程。
幸好還能約好一起修幾門通識，
通識大樓在我們兩棟之間，少走五分鐘也是一種時間的節省。
多出來的五分鐘可以做很多事，快樂的事。
我一直是個被動的男生，
可能與我的初戀有關，
喜歡了人家好久，第一次豁出去的告白就被拒絕，
難過了好久，賭氣從此宣告不再做告白這件事。
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好笑，但我之後的確是厲行了那個諾言。
什麼我喜歡你、可以跟我交往嗎之類的話，
再也沒有從我口中說出來過。
好的或壞的往事都會隨著時間變成回憶裡的一頁，
但不同的是，壞的還會附加傷痕，
那是變成大人過程中的印記。
認識Jess之後，平時空出來的時間都沒了，
她會找我吃午飯、晚餐，還要去哪晃晃之類的。
不過說起來她倒也不是黏人的類型，
她自己的時間就是她自己的時間，
不會有事沒事對你望聞問切，
把彼此之間有空的時間都確定了，
我們才拿那些時間做一同的事。
儘管沒有對彼此說過關於確認關係的話，
但交往本來就不是什麼身份變化的事，
結婚才是。
不約而同的把交往關係顯示為一言難盡，
在我的空曠房間裡，
用著兩台電腦互相按了對方「讚」，
然後轉過頭對她（對我）說：妳（你）好幼稚！
「在一起」兩個月後剛好是我的生日，
在那天之前的兩週，Jess一天到晚都在忙，
她變得很少找我吃飯，也見不太到她。
我納悶著或許是我大多等著她約我，
久了她也會覺得我不夠主動。
在上課的時候越想越不對，
還是趕快傳個簡訊給她問問好了。
「Dear Jess：妳怎麼啦~最近怎麼不常看到妳。有點想妳，有空再回我吧。Dex.」
沒想到下課前五分鐘她就回我了：
「Dex：I miss u 2, but I have a project to finish in one week. So I’m SORRY I couldn’t have lunch or dinner with u recently. I’ll come to your place at night about 2300, OK? Love u, Jess.」
老實說看見她的回應安心不少，至少今晚可以看到她了。
那個晚上我有很多問題想問她，
只見她洗完澡依舊拿出MacBook做一些繪圖的工作，
認識她到現在，可能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她專注的神情。
同時也是她第一次沒戴隱形眼鏡而是普通眼鏡的時候，
幫她倒了杯水放在一旁，
不好意思在這種時候吵她，
只好拉張椅子坐在後面看她動滑鼠拉線條矩型之類的動作。
Jess回頭問我在做什麼，我說我在看你做作業，
然後我就被趕走了，說是有人在後面看她很難專心。
自討沒趣之後突然感覺到睏意，
我安靜地鑽進冬天的被窩，
沒幾分鐘就陷入了夢裡。
凌晨五點多我起來上廁所，
沒想到Jess蓋著外套直接在趴在電腦上睡著了。
我第一個念頭是怕她口水流進鍵盤裡，
蘋果的人損維修貴得要命……
戲謔的想法在我低頭看她有沒有流口水之後宣告結束，
還是得把她抱到床上蓋好棉被，不然會冷到。
她一睡著就是不大容易吵醒的類型，
跟我完全相反，我遺傳到我媽那一點聲響就會驚醒的淺眠。
把她放好之後我從衣櫃裡拿出另一條毛毯，
躺在床下一旁的巧拼上望著天花發呆。
想著跟Jess一起生活的感覺挺好的，
有人互相陪伴的時候真的很快樂，
我想了很久依舊找不到比快樂還要貼切的詞語。
我此時大四，她大三，在學生時代的尾端走著，
能夠在同一個學校裡相遇，
還能自由的在一起，
對我來說，真的就只是僥倖與幸運。
很怕自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而日後有所變化該怎麼辦呢？
退一萬步來說，分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難過個一陣子還是會過去的。
但現在一切都好好的，
就會不由自主地期待以後，
一年後，兩年後，甚至更久。
我們都會繼續長大，繼續學習到更多事情，
換句話說，很多事也都會不斷的變化，
而又有誰能夠保證以後的事呢？
在夢裡我有一雙強壯的翅膀，
帶著我跟Jess飛到很多很遠的地方，
那些從未到過的地方。
在我生日的前一晚，
她說明天一起出個門吧。
我好奇地問她：「明天是星期五，妳想去哪裡？」
她說：「我知道你明天沒課，跟我走就對了。」
從她又有時間找我吃晚餐的地方上，
我大概知道她的作業差不多做完了，
連講話都回到一派輕鬆的語氣。
我們約好明天早上九點半在某個捷運站，
我實在太好奇她到底要帶我去哪，
就查看了那捷運站附近的景點，
不過依然毫無頭緒。
隔天一早，
我稍做整理後就出門了，
到了約定好的地方，
一見她打扮得挺正式，我真吃了一驚。
於是一開口就問：「妳今天怎麼穿這樣？這件大概快算是小禮服了吧！到底？」
她把食指擱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多問。
然後領著我走，一路沿著美術館的方向走去。
我還是忍不住說了：「今天是有什麼展覽嗎？我怎麼沒聽說。」
她只是笑，沒有要解答的意思。
到了美術館的其中一個展館，
大型掛報上寫著「XX大學設計系期末成果展覽」。
噢！原來是Jess系上的展覽，
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這裡其中一定有她的作品，
在前兩週水深火熱之中完成的那件作品。
她牽著我，走到大廊約略正中央的地方，
得意的神情顯露在臉上，指著我們停下腳步的地方。
在我眼前是一幅「圖案、符號集合」之類的東西，
因為不是我的專業我也不大會描述。
她笑了笑，對我說：「哈，我知道你看不懂啦。重點在這邊。」
她指著那幅設計左下方另外籤上的說明：
「設計者：大學部三年級視覺組 吳宜潔」
「設計理念：（……略）」
「備註：這件作品我要與我生活上最重要的人分享，並祝他12/17生日快樂。」
當下要不是公共場所，我大概已經跪在地上大哭一場了，
我忍住澎湃的情緒，轉頭望向Jess，
告訴她，這是我這輩子收到最珍貴的生日禮物了。
她又打斷我：「等等，你先別感動完，還有一個小地方，你看這邊。」
作品的右下角是她的署名Jessie Wu，
而她指著左上角在圖案裡面有個不明顯，
但還是可以看出來的「暗記」，
這個用語她有跟我解釋過，
說是繪畫跟平面設計者有時候會在作品裡放進自己的文字或小圖案。
我仔細看，原來是「DEX」，我的英文名字縮寫。
我站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了十五分鐘，
沒有移動腳步過。
不需要對話，也無法用文字表達此刻的心情，
都忘了Jess一直在我身旁。
直到她從包包裡拿出單眼相機，
要我轉身跟她的作品合照，
我才踏出原地的框框一步。
「你好歹也笑一下，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耶。」她說。
「來，一二三！」她按下快門。
「很好看喔你這張。」她看著相機的顯示幕說。
「啊！我找同學幫我們拍合照好了！」我點點頭。
她到處東張西望，好像剛好認識的人都不在，
她晃了一圈，又走回來：「天啊我朋友都不在耶，只好請學長姐幫忙了。」
這時候遠遠地有人開口叫了Jess一下，
她回頭一看，雀躍地跑了過去。
她領著兩個美麗的女子過來，然後介紹：
「Dex, 這兩位是我姐姐，左手邊是大姊Elizabeth，右手邊是二姊Victoria，她們這週剛好從英國回台灣。」
「Elis, Vic, this is my boyfriend, Dexter，呂全德。」她也向她姐介紹了我。
她們倆用了十分有英文腔的中文說：「你好。我妹妹承蒙你多照顧了。」
不但腔調很酷炫，連中文用語都不像台灣的年輕人。
我們還沒多交談，Jess先要她二姐拿相機幫我們拍照。
然後我也提議我幫她們三姊妹合照一張。
從觀景窗望去，她們的確有姊妹的相似，也都長得好看。
中午有幸與她們姊妹一同用餐，
到了市區一家隱蔽的法國餐廳，
據說餐廳老闆是她們父親的好友。
一陣輕鬆的閒聊之後，才知道大姊是做服裝設計的，然後二姐是做某個香水品牌的研發工作。這些我從來沒聽Jess，我只知道她英文很好，然後有時候會有假ABC的一面，沒想到她們家是真的「ABC」。她父母親大部分時間都在英國做貿易的進出口，一年只有兩三個月才會回台灣。所以姐姐們都直接在英國讀書然後工作，只有Jess留在台灣，她說因為在英國很不適應，冬天又太冷。
用完餐後，兩位姐姐說要去逛百貨公司，而Jess說我們有另外的行程就不繼續跟姐姐行動了。分開前，兩位姐姐開玩笑說：「如果Jess欺負你，你再跟我們說。」然後拿出手機找我一起自拍，最後遞了她們的名片給我，U.K.結尾的名片真是太酷了。
那天以後，是我重新認識Jess的開始，我有好多好多的問題可以問她，她也一樣一樣的回答。除了「那以後妳會過去英國嗎？」這個問題，她只說之後的事，她也不能確定。
---
畢業之後我服了將近一年的替代役，由於運氣不錯，還在同一個城市裡，跟Jess的關係也沒有因而淡掉，除了她的個性和目標越來越成熟以外，感覺上，一切彷彿都停留在我們剛認識的那年了。
直到我退伍之後，準備要出社會就職，而她也剛大學畢業。我們之間的話題，就在「未來」上面不停打轉。雖然沒明說，但從她的態度我大概知道她想去英國繼續進修，站在她的角度，走設計那條路的人，留洋絕對是加分，更何況家人都在那。而我怎麼會對她說「站在我的角度」這些話？再怎麼難過也要笑著支持她不是嗎？「那就去吧！」我對她說。
出發到機場的前一晚，我們到滿天是星子的山上談心，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她：「那妳覺得我們要怎麼辦呢？要分手嗎？」她反問我：「為什麼要分手？難道你不愛我了嗎？」然後用力捏我耳朵。我痛得求饒，對她說：「沒有啦，但是通常有一方出國幹嘛，通常都會分手的不是嗎？人家都說出去之後，心就回不來了。妳也會遇到新的人，就像以前遇到我一樣。但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妳開心，而這是最最重要的。」Jess笑了，但我沒得到她的任何回答，只說著：「我跟你說的那些人不一樣。」
送她上飛機後，我在客運上一個人啜泣了起來，說起來有些丟人。我想起當年很喜歡的一篇中文短篇小說叫做「夜與霧」，男生交往多年的女友後來出國進修，兩人就淡了聯繫，男生在職場結識了另一個女子，兩人也曾經有了火花，男生心想或許新的戀情與人生會繼續走下去，還陪她放假返鄉回家。可卻不然，在某天收到出國的前女友的喜帖後，跑去找現在這個女子的時候，看見她在住處樓下與另一個男子打情罵俏的樣子。故事當然沒有我說的這麼簡略，也沒那麼老套，只是每當我想著我跟Jess之間，就不經意地聯想起這個故事，想起我第一次讀完後充滿愁緒的感覺。感情的事，沒有絕對，也沒有任何人給的起保證。
---
自Jess出國到她前幾天打電話告訴我說，她下個月要回來了，也差不多兩年過去。這段時間裡面，我們偶有聯絡，老派地寫了信，也會打國際電話，可是見不到面仍然是有相當程度的影響。一年前，她沮喪地說：「對不起，我沒辦法好好照顧你的心情。繼續這樣下去是我太自私了，那我們就分開吧。但，請記得我還是愛你。」或許是我早就在腦海裡面演練多時，聽她那番話時，我心情比送她上飛機那天還平靜得多。沒了有關係上的拘泥，我們倆反而輕鬆得多，不但沒有切斷聯繫，反而從那之後的吐露和表達都更加的真切。我告訴她我最近也認識了一些人，怎樣怎樣之類的，她就問我：有比我好看嗎？如果有那就可以追。然後我們倆都笑了，因為不能哭，所以也只能笑了…
她回國的那天，我還是起了個大早去接機。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你有交新的女朋友嗎？」我搖搖頭，她便抱著我在滿滿人潮的機場哭出聲來。兩年了，我又像在她離開前一刻，帶著一樣的心意抱著她。其實我也知道她這兩年的心裡話，說與不說，知道與否，都比不上她真正回到身邊的真實。我拍著她的背對她說：「嘿，Jess，我有句話想跟妳說。」
「嗯？」她吸了吸鼻子，把鼻水和眼淚忍住。
「嫁給我好嗎？」
（END）
本篇與前作兩篇「理想人生」、「計畫旅行」為同故事三部曲。
在學校圖書館遇到了一個女孩：
髮梢不到脖子的中短髮，染過的髮色褪去了八成，
皮膚是曬過太陽的淺咖啡，
苗條身型中不失規律運動者才有的結實線條，
白色T恤，牛仔短褲，
皮革版的高筒ALL-STAR帆布鞋搭上高過鞋筒兩公分的灰色襪子。
事情是這樣子的，
我在一旁的閱覽區看書，
她在藝術、設計這兩排書架上不斷翻閱著她要找的書，
有時她會弄得有些聲響，我便朝她那看了兩眼。
帶著眼睛一大一小左右不平均的疑問眼光投射過去，
心底下的OS跑馬燈：「小姐請問你可以細手細腳一點嗎？」
（真心話版本大概是X你X你可以小聲一點嗎）
她轉過頭來發現我的異樣表態，
可是卻不打算對這訊息解碼，
反倒指著最上面一排的書，然後攤攤手。
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感嘆又是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小妞，
但身體卻很誠實地起了身，過去幫她取下她想拿的那本書。
我用氣音跟她說：「隔壁兩個走道就有墊腳椅了。」
（她也用氣音回應我：「謝謝。」）
然後轉身故作瀟灑離開，回去繼續看我的小說。
每次看都生起萬分感觸的幾十篇故事情節，
遇到十分喜歡的句子，就拿起筆在筆記本抄下。
看了一眼上一句的謄寫：
「我想許多事情就像這樣，
當時想得愛得要死噢，
其實也只是個美好的記憶……」
（按：是文學小說不是言情小說！）
到現在我已經想不起那時候心裡想到的回憶是投射到誰的身上了，
充其量也僅如那句話：「其實也只是個美好的記憶。」
如此而已。
起來伸伸懶腰才發現，
那個讓我好氣又好笑的女生已帶著要借的書離開，
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閱讀時光又回來了。
（狀態顯示為小世界）
直到九點閉館前，
我才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一踏出圖書館大門，
就看到剛剛的女生站在一旁，
我心裡揣測是她在等朋友吧，
真想知道是男生還是女生。
算了，好像也不關我的事，
沒打算多看她一眼，就打從身旁走過。
多看也只是徒增空虛的幻想，
因為好事從來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嗯。
下一秒她叫住我：「嘿，同學！」
我好奇地回頭，其實很怕她不是叫我，這樣萬分尷尬。
幸好她的確是笑臉盈盈地面對著我，
她雙手放在腰後，右膝微彎地貼在左膝前。
忘了我們後來是怎麼交談的，
我還記的清楚的部分是她的開場白：
「噢我好緊張，你好，我叫宜潔，你可以叫我Jessie。」
不瞞你說，我當時候完全沒有興奮的感覺，
反而很怕她下一句冒出推銷或是直銷的話術。
幸好不是。
那晚以後，
我們互換了手機號碼，互加了FB帳號，相繼走進對方的生活裡。
童言童語的心情傳遞，青春男女的吸引魔力。
自此，
距離走路十分鐘的系館之間，
變成了我在學校裡最常走的一段路程。
幸好還能約好一起修幾門通識，
通識大樓在我們兩棟之間，少走五分鐘也是一種時間的節省。
多出來的五分鐘可以做很多事，快樂的事。
我一直是個被動的男生，
可能與我的初戀有關，
喜歡了人家好久，第一次豁出去的告白就被拒絕，
難過了好久，賭氣從此宣告不再做告白這件事。
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好笑，但我之後的確是厲行了那個諾言。
什麼我喜歡你、可以跟我交往嗎之類的話，
再也沒有從我口中說出來過。
好的或壞的往事都會隨著時間變成回憶裡的一頁，
但不同的是，壞的還會附加傷痕，
那是變成大人過程中的印記。
認識Jess之後，平時空出來的時間都沒了，
她會找我吃午飯、晚餐，還要去哪晃晃之類的。
不過說起來她倒也不是黏人的類型，
她自己的時間就是她自己的時間，
不會有事沒事對你望聞問切，
把彼此之間有空的時間都確定了，
我們才拿那些時間做一同的事。
儘管沒有對彼此說過關於確認關係的話，
但交往本來就不是什麼身份變化的事，
結婚才是。
不約而同的把交往關係顯示為一言難盡，
在我的空曠房間裡，
用著兩台電腦互相按了對方「讚」，
然後轉過頭對她（對我）說：妳（你）好幼稚！
「在一起」兩個月後剛好是我的生日，
在那天之前的兩週，Jess一天到晚都在忙，
她變得很少找我吃飯，也見不太到她。
我納悶著或許是我大多等著她約我，
久了她也會覺得我不夠主動。
在上課的時候越想越不對，
還是趕快傳個簡訊給她問問好了。
「Dear Jess：妳怎麼啦~最近怎麼不常看到妳。有點想妳，有空再回我吧。Dex.」
沒想到下課前五分鐘她就回我了：
「Dex：I miss u 2, but I have a project to finish in one week. So I’m SORRY I couldn’t have lunch or dinner with u recently. I’ll come to your place at night about 2300, OK? Love u, Jess.」
老實說看見她的回應安心不少，至少今晚可以看到她了。
那個晚上我有很多問題想問她，
只見她洗完澡依舊拿出MacBook做一些繪圖的工作，
認識她到現在，可能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她專注的神情。
同時也是她第一次沒戴隱形眼鏡而是普通眼鏡的時候，
幫她倒了杯水放在一旁，
不好意思在這種時候吵她，
只好拉張椅子坐在後面看她動滑鼠拉線條矩型之類的動作。
Jess回頭問我在做什麼，我說我在看你做作業，
然後我就被趕走了，說是有人在後面看她很難專心。
自討沒趣之後突然感覺到睏意，
我安靜地鑽進冬天的被窩，
沒幾分鐘就陷入了夢裡。
凌晨五點多我起來上廁所，
沒想到Jess蓋著外套直接在趴在電腦上睡著了。
我第一個念頭是怕她口水流進鍵盤裡，
蘋果的人損維修貴得要命……
戲謔的想法在我低頭看她有沒有流口水之後宣告結束，
還是得把她抱到床上蓋好棉被，不然會冷到。
她一睡著就是不大容易吵醒的類型，
跟我完全相反，我遺傳到我媽那一點聲響就會驚醒的淺眠。
把她放好之後我從衣櫃裡拿出另一條毛毯，
躺在床下一旁的巧拼上望著天花發呆。
想著跟Jess一起生活的感覺挺好的，
有人互相陪伴的時候真的很快樂，
我想了很久依舊找不到比快樂還要貼切的詞語。
我此時大四，她大三，在學生時代的尾端走著，
能夠在同一個學校裡相遇，
還能自由的在一起，
對我來說，真的就只是僥倖與幸運。
很怕自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而日後有所變化該怎麼辦呢？
退一萬步來說，分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難過個一陣子還是會過去的。
但現在一切都好好的，
就會不由自主地期待以後，
一年後，兩年後，甚至更久。
我們都會繼續長大，繼續學習到更多事情，
換句話說，很多事也都會不斷的變化，
而又有誰能夠保證以後的事呢？
在夢裡我有一雙強壯的翅膀，
帶著我跟Jess飛到很多很遠的地方，
那些從未到過的地方。
在我生日的前一晚，
她說明天一起出個門吧。
我好奇地問她：「明天是星期五，妳想去哪裡？」
她說：「我知道你明天沒課，跟我走就對了。」
從她又有時間找我吃晚餐的地方上，
我大概知道她的作業差不多做完了，
連講話都回到一派輕鬆的語氣。
我們約好明天早上九點半在某個捷運站，
我實在太好奇她到底要帶我去哪，
就查看了那捷運站附近的景點，
不過依然毫無頭緒。
隔天一早，
我稍做整理後就出門了，
到了約定好的地方，
一見她打扮得挺正式，我真吃了一驚。
於是一開口就問：「妳今天怎麼穿這樣？這件大概快算是小禮服了吧！到底？」
她把食指擱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多問。
然後領著我走，一路沿著美術館的方向走去。
我還是忍不住說了：「今天是有什麼展覽嗎？我怎麼沒聽說。」
她只是笑，沒有要解答的意思。
到了美術館的其中一個展館，
大型掛報上寫著「XX大學設計系期末成果展覽」。
噢！原來是Jess系上的展覽，
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這裡其中一定有她的作品，
在前兩週水深火熱之中完成的那件作品。
她牽著我，走到大廊約略正中央的地方，
得意的神情顯露在臉上，指著我們停下腳步的地方。
在我眼前是一幅「圖案、符號集合」之類的東西，
因為不是我的專業我也不大會描述。
她笑了笑，對我說：「哈，我知道你看不懂啦。重點在這邊。」
她指著那幅設計左下方另外籤上的說明：
「設計者：大學部三年級視覺組 吳宜潔」
「設計理念：（……略）」
「備註：這件作品我要與我生活上最重要的人分享，並祝他12/17生日快樂。」
當下要不是公共場所，我大概已經跪在地上大哭一場了，
我忍住澎湃的情緒，轉頭望向Jess，
告訴她，這是我這輩子收到最珍貴的生日禮物了。
她又打斷我：「等等，你先別感動完，還有一個小地方，你看這邊。」
作品的右下角是她的署名Jessie Wu，
而她指著左上角在圖案裡面有個不明顯，
但還是可以看出來的「暗記」，
這個用語她有跟我解釋過，
說是繪畫跟平面設計者有時候會在作品裡放進自己的文字或小圖案。
我仔細看，原來是「DEX」，我的英文名字縮寫。
我站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了十五分鐘，
沒有移動腳步過。
不需要對話，也無法用文字表達此刻的心情，
都忘了Jess一直在我身旁。
直到她從包包裡拿出單眼相機，
要我轉身跟她的作品合照，
我才踏出原地的框框一步。
「你好歹也笑一下，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耶。」她說。
「來，一二三！」她按下快門。
「很好看喔你這張。」她看著相機的顯示幕說。
「啊！我找同學幫我們拍合照好了！」我點點頭。
她到處東張西望，好像剛好認識的人都不在，
她晃了一圈，又走回來：「天啊我朋友都不在耶，只好請學長姐幫忙了。」
這時候遠遠地有人開口叫了Jess一下，
她回頭一看，雀躍地跑了過去。
她領著兩個美麗的女子過來，然後介紹：
「Dex, 這兩位是我姐姐，左手邊是大姊Elizabeth，右手邊是二姊Victoria，她們這週剛好從英國回台灣。」
「Elis, Vic, this is my boyfriend, Dexter，呂全德。」她也向她姐介紹了我。
她們倆用了十分有英文腔的中文說：「你好。我妹妹承蒙你多照顧了。」
不但腔調很酷炫，連中文用語都不像台灣的年輕人。
我們還沒多交談，Jess先要她二姐拿相機幫我們拍照。
然後我也提議我幫她們三姊妹合照一張。
從觀景窗望去，她們的確有姊妹的相似，也都長得好看。
中午有幸與她們姊妹一同用餐，
到了市區一家隱蔽的法國餐廳，
據說餐廳老闆是她們父親的好友。
一陣輕鬆的閒聊之後，才知道大姊是做服裝設計的，然後二姐是做某個香水品牌的研發工作。這些我從來沒聽Jess，我只知道她英文很好，然後有時候會有假ABC的一面，沒想到她們家是真的「ABC」。她父母親大部分時間都在英國做貿易的進出口，一年只有兩三個月才會回台灣。所以姐姐們都直接在英國讀書然後工作，只有Jess留在台灣，她說因為在英國很不適應，冬天又太冷。
用完餐後，兩位姐姐說要去逛百貨公司，而Jess說我們有另外的行程就不繼續跟姐姐行動了。分開前，兩位姐姐開玩笑說：「如果Jess欺負你，你再跟我們說。」然後拿出手機找我一起自拍，最後遞了她們的名片給我，U.K.結尾的名片真是太酷了。
那天以後，是我重新認識Jess的開始，我有好多好多的問題可以問她，她也一樣一樣的回答。除了「那以後妳會過去英國嗎？」這個問題，她只說之後的事，她也不能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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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之後我服了將近一年的替代役，由於運氣不錯，還在同一個城市裡，跟Jess的關係也沒有因而淡掉，除了她的個性和目標越來越成熟以外，感覺上，一切彷彿都停留在我們剛認識的那年了。
直到我退伍之後，準備要出社會就職，而她也剛大學畢業。我們之間的話題，就在「未來」上面不停打轉。雖然沒明說，但從她的態度我大概知道她想去英國繼續進修，站在她的角度，走設計那條路的人，留洋絕對是加分，更何況家人都在那。而我怎麼會對她說「站在我的角度」這些話？再怎麼難過也要笑著支持她不是嗎？「那就去吧！」我對她說。
出發到機場的前一晚，我們到滿天是星子的山上談心，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她：「那妳覺得我們要怎麼辦呢？要分手嗎？」她反問我：「為什麼要分手？難道你不愛我了嗎？」然後用力捏我耳朵。我痛得求饒，對她說：「沒有啦，但是通常有一方出國幹嘛，通常都會分手的不是嗎？人家都說出去之後，心就回不來了。妳也會遇到新的人，就像以前遇到我一樣。但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妳開心，而這是最最重要的。」Jess笑了，但我沒得到她的任何回答，只說著：「我跟你說的那些人不一樣。」
送她上飛機後，我在客運上一個人啜泣了起來，說起來有些丟人。我想起當年很喜歡的一篇中文短篇小說叫做「夜與霧」，男生交往多年的女友後來出國進修，兩人就淡了聯繫，男生在職場結識了另一個女子，兩人也曾經有了火花，男生心想或許新的戀情與人生會繼續走下去，還陪她放假返鄉回家。可卻不然，在某天收到出國的前女友的喜帖後，跑去找現在這個女子的時候，看見她在住處樓下與另一個男子打情罵俏的樣子。故事當然沒有我說的這麼簡略，也沒那麼老套，只是每當我想著我跟Jess之間，就不經意地聯想起這個故事，想起我第一次讀完後充滿愁緒的感覺。感情的事，沒有絕對，也沒有任何人給的起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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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Jess出國到她前幾天打電話告訴我說，她下個月要回來了，也差不多兩年過去。這段時間裡面，我們偶有聯絡，老派地寫了信，也會打國際電話，可是見不到面仍然是有相當程度的影響。一年前，她沮喪地說：「對不起，我沒辦法好好照顧你的心情。繼續這樣下去是我太自私了，那我們就分開吧。但，請記得我還是愛你。」或許是我早就在腦海裡面演練多時，聽她那番話時，我心情比送她上飛機那天還平靜得多。沒了有關係上的拘泥，我們倆反而輕鬆得多，不但沒有切斷聯繫，反而從那之後的吐露和表達都更加的真切。我告訴她我最近也認識了一些人，怎樣怎樣之類的，她就問我：有比我好看嗎？如果有那就可以追。然後我們倆都笑了，因為不能哭，所以也只能笑了…
她回國的那天，我還是起了個大早去接機。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你有交新的女朋友嗎？」我搖搖頭，她便抱著我在滿滿人潮的機場哭出聲來。兩年了，我又像在她離開前一刻，帶著一樣的心意抱著她。其實我也知道她這兩年的心裡話，說與不說，知道與否，都比不上她真正回到身邊的真實。我拍著她的背對她說：「嘿，Jess，我有句話想跟妳說。」
「嗯？」她吸了吸鼻子，把鼻水和眼淚忍住。
「嫁給我好嗎？」
（END）
本篇與前作兩篇「理想人生」、「計畫旅行」為同故事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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