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叫他小崔，即使現在年紀已經不小。一米六五個子的確不高，數十年瘦乾乾永遠吃不胖。筵席間，總有人忌妒猜測，小崔心眼兒多話也多，肚子裡東西太多，沒地方積存脂肪。一桌人吃飯，隨便閒聊，話總是被他搶光一半，任何話題無論誰起的頭，他都能接過去變成演講。後來，老朋友間默契，一看小崔過來，趕緊閃人。

認識小崔三十年了，三十年啊，能把青年不俊一個個變成白髮蒼蒼齒牙動搖，日子真是殺人般快，咻的一聲，沒了！認識這麼久，要說小崔是我朋友，嗯！卻又不能算是。可當年，我們的確曾經哥倆好同進同出好幾年，幾個羅漢腳窩在市郊一間小公寓，天天沒日沒夜，為一家小工廠拼盡年輕性命。那工廠麻雀小，人二十幾個，生產線只有一條，不能見人的躲在住宅區地下室的一家違章工廠。（誰知道，不到十年光景，這公司成長了幾十倍。）

拼命的年輕人都應該成功，不然豈不公平。當年，老闆賺翻了，我和小崔年底卻只收到一個月年終獎金。老闆啊老闆，我們幫你賺的錢，可是這些錢的兩百倍啊！我是個鄉下孩子，不懂得計較，小崔不同，他從小在外面混，什麼事不敢鬥狠。

小崔先離開，我獃獃的又幹了幾年，直到公司對我恩斷情絕。十多年後我才知曉，小崔創業的資金，正是和老闆談判得來的，而我，離開的時候，一毛錢也沒有。之後我以為，我們兩個應該算小有情誼，見了面還可以喝兩杯，沒想到，小崔把我當仇人，一心一意要把我的小小工廠趕盡殺絕。

小崔和我都創了業，各自開始一家小小工廠，他的公司發展非常快，規模一直比我大得多。搶單殺戈的時候，我不懂，何必惡性競爭呢？我們沒仇吧？原來還真有，當年他離開的時候，恨極老闆，決心要搞倒他。我的留下來破壞了一切計畫，他把我一同恨上，當年我真是獃，根本不知道發生了這些事。

十幾年過後，小崔知道他錯了，看見我一臉滑稽樣，一付欲言又止模樣，可能變成大老闆之後拉不下臉，也不願再面對當年，於是乎，我們成了認識幾十年的不是朋友。

小崔後來發達的過程，其實和我們過去的老闆一樣，苛刻員工、欺瞞股東，不擇手段對待同行，玩弄客戶一騙再騙。快速成功的人幾乎都同一模式（僅少數例外），踩別人的頭往上爬（不是肩膀，沒那麼客氣）。我沒辦法，一向婦人之仁，所以，早早退休退出戰場，何必害人呢？金錢的價值沒那麼高，更沒那必要。

小崔拼著命一直擴大事業，肝喝壞了，腎功能只剩下一半。別人不知道他幹嘛拼命，我知道為什麼。當年一次醉後，他曾經吐著告訴我一段話，我一直沒忘。「你是大學生，找工作沒問題，我只有高工畢業，根本找不到像樣工作。我窮怕了，那種流口水的日子，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負的日子，絕對不能再過，一次也不行。」

人生，因果輪迴，事事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