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馬的《戰火裡的村落》

　　蹲著

　　一張張

　　灰白

　　紋臉的　

　　牆

　　這些疲累的印地安

　　西部片裡少不了的角色

　　在火光下靜靜蹲著

　　蹲著等酋長的另一聲

　　開麥拉！

※詩人

　　非馬（一九三六——）父親廣東省人，清朝時即來台經營中藥生意。非馬出生於台中，同年全家遷回廣東故里，十二歲時來台投靠父兄。因兩岸政府實施嚴禁人民來往隔離政策，故非馬自十二歲離開母親便是三十餘年。世間最慘忍之事，莫過於父母子女都在世，而被迫隔離兩地且不能會面通信，非馬也受此遭遇。

　　非馬十九歲即開始在報紙副刊發表散文及詩。就讀台北工專。二十歲移居美國，三十三歲核工博士學位後任職芝加哥的阿崗國家實驗室，從事能源研究工作，一九九六年六十歲提前退休專事寫作與藝術創作，也積極參與活動、活躍於華、美詩壇，曾任美國伊利諾州詩人協會會長，交遊廣及美、台、中及東南亞諸國華語詩壇。已出版簡、繁體中文詩集十四種、英文詩集二本及散文集二本，並出有多本詩譯作及主編三本詩選。

　　非馬詩作的獨特風格及詩藝、早年便獲好評，至今獲獎甚多，作品被收入百多種選集及教科書並被譯成十多種文字，另其繪畫及雕塑也表現不几、多次舉辦個展及與聯展。去年中國海南大學教授唐玲玲、周偉民編著了一本中英雙語對照、圖文並茂的《非馬藝術世界》，由中國廣州花城出版社出版，紀錄了至今非馬的詩與藝術人生。

※品詩

　　約在三十年前，筆者有一短文《一翻二瞪眼讀非馬詩》論及「非馬的詩，短小精簡，意向明確，眼光一打照，整首詩便盡收眼帘，詩意如墨滾落紙，剎那間即渲染開來。速度之快，文字之驚，詩意之強，令人在一翻之際，怵心瞠目。」此一特色之見解，從一九七二年寫的這首《戰火裡的村落》詩裡即可看到。

　　第一節「蹲著／一張張／灰白／紋臉的／牆」製造了一個讀者想追問的「懸念」，「一張張灰白紋臉的牆」意指什麼？而且它們是「蹲著」？讀及第二節、一翻二瞪眼，原來作者的意象眼中的「一張張灰白紋臉」，是疲累的印地安人蹲著、在等候著一聲「開麥拉！」指令，出場西部片拍攝的等候景象。作者把這二節有段距離的差異景觀、瞬間聯結交織在一起，在閱讀接受上就形成了一張開來的詩境，把「蹲著一張張灰白紋臉的牆」這一景象的描述句拆成數行的短語，有拉長時間、擴大空間的生成大小對比出、印地安人蹲著孤伶伶效果，並且整個場景停格。已紋臉飾裝待上戲的印地安人，疲累的久久候在曠野裡，只在等候一聲「開麥拉！」是他們唯一的等待，再也別無其他。

　　印地安人是美國的原住民，文明人來了，借「開拓」之名侵佔了他們的耕地與獵場。以法治、民主、平等之名，弱化了他們翻身晉級民主平等人的經濟能力與受教育機會，在一、二百年後他們的後代，仍要在拍攝等著扮演被驅逐的祖先角色、提供觀影者娛樂。

　　第三節只留給疲累而呆坐如牆般的印地安人演員們，等待中而猶未發聲的一句口令「開麥拉！」，這首詩的張力頓然全開，成就了這首詩的效果也俘虜了讀者。如果你已看過時下正在上映中，魏德聖導演的《賽德克‧巴萊》電影，則對這首詩的思想深度定當能更加體會身受，儘管二位作者的寫作意向不同，但所呈現的原住民處境一樣令人激動。

　　這首詩是由似乎不相干的二個景象，獨特而異常的瞬間組接成作者的意向系統，再加——「開麥拉！」的引爆點，點燃讀者的情緒與感受。呈現的方式完全意料之外（所以是一翻二瞪眼），又其詩境是讀者直覺本能可以通感的激情真實，這是非馬詩作的專長與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