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昉回頭看著那少女慘翠兒,她已經開始主動的為陸昉夫婦倆換上了新茶,又為香爐中添上了檀香粉,一切都很合陸昉夫婦的心意。於是陸昉就對她說:
「妳原來的名字『慘翠兒』念起來實在有些彆扭,以後就稱呼妳『翠兒』即可。妳就做夫人的貼身婢女,晚上就在夫人床榻旁搭個床鋪睡著,平常也不要只顧著與府內其他的二名婢女嬉戲玩鬧,該學習該修煉的功課不要荒廢了,免得辜負了妳父親的一番心意。」
而府內的僕婢、幫傭的老媽子都很喜歡翠兒,也沒有因為她是個新人就趁機欺負她。
善解人意的翠兒,見到秦氏正在刺繡,就向夫人索要了圖樣學著夫人拈針引線;見到張昉正在揮毫作畫,翠兒馬上代為調合顏色,又在一旁提筆臨摹著張昉作畫。沒過多久翠兒刺繡與繪畫的作品便與張昉夫婦倆不相上下,更有青出於藍的態勢,因此張昉夫婦倆就像是疼愛自己的女兒一般的疼愛著翠兒。而翠兒的繪畫、女紅每天都有進步,除了能分擔張昉夫婦的勞務,她的作品賣得也特別好,往往一掛出去很快就被人買走了。
一天晚上,秦氏沒有見到翠兒的身影,擔心她貪玩跑了出去,就試著拿起那支玉界尺一邊拍著一邊呼喚著翠兒,就見到翠兒馬上氣喘吁吁的跑到秦氏面前跪伏在地請求原諒自己的死罪。陸訪問她:
「這不過是一支玉界尺,妳為何如此害怕?」
翠兒說:
「這是能夠鞭龍笞鳳的寶貝,您一拍它則我的心便疼痛不已,若是用它打我一下則我就要減去十年的道行。」
秦氏知道後擔心翠兒會將這支玉界尺偷走藏起來,翠兒彷彿知道秦氏在想什麼,就笑著解釋說:
「奴婢實在不敢偷竊這支玉界尺。如果要偷,又豈是那區區櫃子盒子所能閉藏得了的?」
翠兒偶然看到了花徑上的碎石子,覺得很可愛,就挑選了其中十幾塊模樣極為細緻精巧的帶了回去,用小斧頭將之敲打劈裂成零星的碎塊,搗爛的藥材加上麵粉與水混合成膠泥,將這些零星碎塊拼湊堆疊黏合成了一座層巒疊翠的小假山,山上有瀑布,山下有流泉,又在上頭種植了小株的松柏、如細草般的藤蘿,然後將假山浸在一只巨盎(口小腹大的瓦盆)當中,放置在佛桌之上當作觀賞用的擺設物。陸昉湊上前瞇著眼睛觀賞著,那山岩的角落上還鐫刻著如螞蟻般的小字,寫著「幻覺方歸」四個字。陸昉欣賞翠兒的心慧手巧,就將這個假山留著當作賞玩的物品。
偶然間,翠兒聽著燈蕊發出一聲爆裂聲,高興的對夫人秦氏說:
「明天會有降恩的詔書送達。」
第二天一大清早,翠兒就起身打掃環境,然後焚香燃燭等候著宣詔的使者前來。過沒多久,果然宮中的總管太監(註)騎著駿馬手持符節來到陸昉住處,宣讀孔貴妃的懿旨,要召夫人秦氏入宮晉見。秦氏趕緊換上朝服、配戴好珠翠環珮等首飾,正要登上車子時,翠兒請求隨行入宮。秦氏因為翠兒是小狐仙,擔心她衝撞了守護皇城的神明引發騷動災變,就沒有同意。但頑皮的翠兒卻趁著夫人沒有注意,偷偷的將自己變化成比拳頭還小、比柳絮還輕的模樣,躲藏到了夫人的衣袖之中,夫人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上車隨總管太監進入皇城去了。
到了一處宮殿門前,總管太監停了下來,接著有宮內的女官出來引導秦氏進入,左彎右拐了一番抵達一處雍容華貴的偏殿(註)。見孔貴妃身穿淡黃色的袍子,容貌端莊美麗,看起來約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秦氏跪拜完畢,孔貴妃吩咐賜座上茶,女官便請秦氏坐在一張鋪著錦墩的椅子上,又端來了一份味道極為清香甘美的茶水。秦氏拜謝後,孔貴妃從袖中取出ㄧ只香囊給秦氏看,並說:
「本宮聽說這只香囊是妳親手繡的,妳看看是不是真的?」
秦氏接過後仔細查看,確定是翠兒所作的成品,就委婉的回答說:
「臣妾愚鈍(註),不過是粗略學了ㄧ些刺繡的手藝,竟然不知會玷汙了貴妃娘娘您的鳳目,真是罪過、罪過啊。」
孔貴妃說:
「妳可稱得上是當代針神啊,這樣的手藝讓那薛夜來(註)不能專美於前,本宮有意委屈妳在宮中住上約ㄧ年左右,教授宮女們刺繡的功夫,好嗎?」
突然接到這樣的工作讓秦氏大吃一驚,不知該如何回答。此時躲藏在秦氏身上的翠兒正趴伏在秦氏的胸膛處,見狀就用手指了指秦氏的心口,秦氏突然感覺到心頭ㄧ陣暴痛,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就趁機趴伏在地向孔貴妃解釋說:
「臣妾命薄,ㄧ直以來患有瘀疾,目前正在就醫治療,不能每日隨侍在娘娘身邊,如此怠忽之罪也難以辯解。如果娘娘賜下刺繡的工作,還請允許臣妾將之帶回家中,臣妾當會如期陸續完成並上呈。」
孔貴妃說:
「既有妳的身體微恙,本宮也不好勉強妳留下。」
就傳命宮人護送秦氏返回住處。
二天後,孔貴妃果然派人前來請秦氏刺繡ㄧ件「羅浮百蝶舞衣」。自然這次的活兒就由翠兒代為完成後,派人送回宮中交了差。之後,翠兒見佛案上的香煙形成了篆文的形狀,就對夫人說:
「明日將有加恩詔書送達,內容也將比上次更好。」
果然,因為孔貴妃欣賞完這件繡衣後非常的高興,又憐惜秦氏生病,不但自己賜與秦氏豐厚的賞賜,又叮囑父親孔某針對陸昉的政績上奏並予以褒揚,於是皇帝下旨將陸昉升為侍御史。因為俸錄增加又晉升為顯赫的官職,陸昉夫婦倆也就不再需要時時靠著十指辛勞的幹活謀生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中貴」,「中」即「禁中」、「皇宮」,「中貴」又稱「中官」,即有權勢的宦官,又泛指皇帝寵愛的近臣。
註:「畫棟珠簾」,彩色的屋樑,珍珠串製的簾子。形容雍榮華貴的建築物。出自唐朝、王勃《滕王閣序》:「畫棟朝飛南浦雲,朱簾暮卷西山雨。」
註:「椎魯」,愚鈍,魯鈍。
註:「薛夜來」,指三國時期魏國、魏文帝曹丕的美人薛靈蕓。見《拾遺記》.卷七.薛靈蕓:(節錄)
魏文帝所愛美人,姓薛名靈蕓,常山人也
……
靈蕓未至京師十里,帝乘雕玉之輦,以望車徒之盛,嗟曰:
「昔者言『朝為行雲,暮為行雨』,今非雲非雨,非朝非暮。」
改靈蕓之名曰「夜來」,入宮後居寵愛。
外國獻火珠龍鸞之釵。帝曰:
「明珠翡翠尚不能勝,況乎龍鸞之重!」
乃止不進。
夜來妙於針工,雖處於深帷之內,不用燈燭之光,裁制立成。非夜來縫制,帝則不服。宮中號為「針神」也。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六.稽查天下五嶽四瀆香火使
明季江西陸主政昉,字秋坪,妻秦氏,字希玉,因服官水曹,賃某胡同宅居之。
……
回顧女,已瀹茗添香,居然如願。囑近夫人榻畔寢,勿與兩婢嘻,而婢與僕婦多愛之。女善解人意,見夫人繡,即索花樣,學拈針。見公畫,即代調顏色,摹粉本,均妙絕,青出於藍。後漸愛之如女。女繪事女工日有進益,頗分勞,售之尤速。一夕偶不面,試拍玉呼之,女即喘奔伏地請死。問何畏之深?曰:
「此鞭龍笞鳳之寶,一拍則心痛,一擊則減道十年。」
夫人恐女竊藏之。女笑曰:
「奴實不敢竊。倘竊,豈櫃櫝所能閉耶?」
偶睹花徑碎石,愛之,攜回十餘塊極玲瓏者,斧之零星,搗藥和麵,黏假山層巒疊巘,上瀑布,下流泉,植小樹如松柏,細草如藤蘿,浸於巨盎,置佛幾(几)上,作清供。公睨之,岩角鐫小字如蟻,文曰:
「幻覺方歸。」
公惟愛其慧,俾留作玩好而已。
偶聞燈爆,喜曰:
「明日有恩詔至。」
次早,即先起潔庭除、焚香蠟以俟。果有中貴策馬持節,宣孔貴妃懿旨,詔夫人。夫人朝服珠翠環珮,方登車,女乞隨行。夫人以為狐,恐有變,不許。乃潛伏夫人衣袖內,小於拳,輕如絮。
到宮門,中貴止,即有嬪嬙引入,曲繚數處,達一殿,畫棟珠簾。見貴妃衣淡黃袍,貌端麗,年約廿餘。夫人跪拜訖,以錦墩賜坐,並賜茶,味極香美。拜謝訖,妃袖出香囊示之曰:
「聞出纖指,卿驗之真耶?」
視之,果女所作,迺婉奏曰:
「臣妾椎魯,粗學挑弄,竟不知上汙天目,獲罪多矣。」
曰:
「卿針神也,薛夜來不能專美於前,意屈卿住宮中年余,為宮人輩教授,好否?」
夫人錯愕,不知所對。女伏乳際,以手指心,心暴痛,顏色慘變,乃俯奏曰:
「妾薄命,素有瘀疾,頃正就醫,不能日侍慈顏,罪何可言。如賜繡務,乞齎至臣妾私第,當陸續上呈。」
妃曰:
「既有清恙,不好勉留。」
即宣命護送回第。後二日,妃果來乞繡羅浮百蝶舞衣。女代成之,呈進。
後忽睹佛香作篆,曰:
「明日恩詔至,更美於前。」
已而果然,蓋妃睹繡衣甚喜,憐夫人病,賜與豐隆,又囑妃父奏公政績,升侍禦(御),俸盈位顯,遂不須十指謀生活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