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月十九日搬的家。那日，早上七點半遛完四隻狗，這四隻是要帶到新居的：忍者小乖、小黑、小咖啡、小棕，後三隻俱以毛色命名，唉，俺對取名字缺乏想像力！

找不到名片盒，裡頭有不少計程車行的名片，俺只好上街去招呼，時約八點，交通繁忙，輕易叫到一輛載俺回家，立即把四隻狗加兩隻貓塞進車內，碰到好司機，俺已說好會加碼兩百元，所以他心甘情願。

一路上，這本省籍司機聊陳水扁，他罵馬英九政府不速戰速決，罵王清峰做法務部長不像話，他說王清峰對受刑人說給檢察總長愛的抱抱就可以獲得假釋是鬼話，他說內閣應該全部換人，他說馬英九政府把扁案辦得零零落落，為的是掩飾政績超爛。

可憐的俺和四隻狗擠在後座，連腰都直不起來，前座擱著小肉球和小寶兩隻貓咪在喵喵叫抗議，可憐的俺還要搭腔回應司機的高論。俺心想，敗拖啦，今天大搬家，俺的政治細胞在休假中呢！

到了新居，火速將畜牲們安置在公寓裡，火速趕回舊居繼續打包雜物，將貓盤洗淨拭乾，然後搬家公司準時來到，展開一趟又一趟的搬家程序，累到頭昏眼花。他們離去，俺加給五百元小費，回至電梯大樓中庭碰到總幹事淑惠，她手持五千元說要還俺五千元押金，俺說過幾天再說吧，俺找不到當時拿到的押金收據。

搬完家已午後三點，屋內亂到不行，幸好俺雖然什麼都找不到，但刻意把狗貓糧打包紙箱用超大彩色筆標示清楚，餵了狗貓食水便昏睡過去，大概已逾卅六小時沒闔眼。醒來，天色已黑，大鐘不知打包在何處，找不到手錶，想想該遛狗，出了家門，見門上貼了紙條，云「Ｘ小姐，請連絡你的搬家公司賠償地下室碰壞的瓷磚－－總幹事淑惠留」。

俺先乘電梯至地下室停車場，嗯，電梯門旁邊確實破了兩塊瓷磚，怪的是一塊破成兩片，另塊碎裂但無碎片－－事有蹊蹺。這天碰到的值班警衛和俺有過節，俺叫過警察整他，這是一個可能性。俺再觀察有無錄影設備，嗯，俺蹲下來目測，錄影機照不到這角落的電梯。

好！俺心裡已有譜。等遛完狗打電話給搬家公司周老板，他說他和小弟搬家時注意到瓷磚已破，俺罵他幹嘛不及時告知俺。他說他們搬家經驗老到，那瓷磚是管委會設下的陷阱。俺去警衛室，已換班，俺要警衛接通總幹事：俺對總幹事淑惠說搬家公司不認帳，淑惠說她只好從遷入押金中扣除修繕費。俺說請扣，請具繳給俺單據，俺會持之告搬家公司，搬家公司若不服可以告管委會－－不，俺及時對淑惠修正，老娘雖累，腦細胞活轉過來，俺對淑惠說，正當程序（due course）應是：俺告管委會，俺也可以告搬家公司，俺有兩個被告，而且扣俺錢並無俺雇之搬家公司毀壞社區公物之實質證據，「可能性」太多，完全匱乏扣俺錢之行為依據。

電話中，總幹事一楞，沒想到俺一開口就說要告人，她說修兩塊瓷磚要不了兩百元，妳為兩百元去告人？俺說俺為兩毛錢也會告人，告人對俺來說像玩電玩遊戲一樣。淑惠說，她無法作決定，她要去請示管委會主委。

後來，俺下樓去買夜宵（其實算晚餐），回來再去瞧瞧地下室的破瓷磚，俺動作很輕，輕得像隻貓，偷眼瞧見他們管委會為俺的案子在地下室會議間開會。

沒辦法呀，小肉球就是這付個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們大概頭痛到極點，想也知道他們在說俺什麼：這社區來了一隻山東母大蟲了！

俺得記下附近的名字：吳先生（前房客，岳母曾住俺屋）是管委會主委，淑惠任總幹事；鄰樓水電行老板娘叫鳯美，養的柯基犬叫黃小乖（老板黃姓），她女兒讀陽明醫學院生技科系；早上在臨山小公園騎小摺來健身的廣東老先生八十三歲，楊姓，俺和他聊天，猜中他的省籍，猜他七十八歲卻猜錯；鄰樓八方雲集的鍋貼很好吃，老板有張臭臉，對了，昨晚俺才剛剛起念，心裡說你怎麼不笑，生意好到不行卻整天像人家欠你錢似的，哪天逗逗你！才這麼一想，忽然鐵板鍋失火，火苗忽地幾乎衝至天花板，他們趕緊關掉瓦斯，但一名挺漂亮的卅多歲女工（好像叫阿娟）的臉給燒到了，笨蛋，應該急送耕莘醫院，卻七嘴八舌拿冰塊和鹽巴敷阿娟的臉，哼，人家的臉如果傷到毀容，老板又不賠償的話，俺日後會幫阿娟。

廿日早晨五點遛狗，咱們人狗繞了好大圈子熟悉環境，狗兒好興奮呢，俺終於只須遛一梯次了，可以把遛狗當樂趣了。好多好多早點攤子和店鋪呢，應有盡有，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咱們遛到某個鐵皮棚子，分隔兩間，一大間見夫妻倆人在解剖豬身，是豬肉販，內間還養了活雞，另間較小，賣陽春麵和滷菜。

俺對陽春麵很有興趣，見老板娘一人在準備湯頭，俺進去打招呼，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她叫阿珠。俺正說著話，只聽隔壁老板娘怒叱一聲，把老大一只Ｓ型的肉勾朝忍者小乖扔去，幸好小乖躲的快，否則必受重傷。

這還得了！敢如此對待老娘的狗！俺也不和阿珠說話了，在肉攤前站定破口大罵起來，還不到清晨六點呢，老娘才不管！老板娘很兇，罵狗進去偷吃豬腸。俺問吃到沒有，她說沒有。俺說妳明知主人就近在咫尺，妳趕小乖走，或叫俺過來，又何必拿那麼重、兩頭都尖利的肉勾子丟小乖，妳這叫太歲頭上動土！

她也開罵，俺說妳等著，待俺再來繼續開戰！俺把狗帶回家，個個洗乾淨安頓好，算算時間，阿珠的麵攤也該營業，嗯，早晨八時人氣正旺！俺下樓準備吃阿珠的麵去。

約走十到十五分鐘，目標直直指向那鐵皮棚，俺先在豬肉攤前站定繼續大罵，搞得沒人來買豬肉，然後，俺選面對豬肉攤的麵攤座位，叫大碗陽春麵，命阿珠切一份滷蛋＋海帶＋豆乾，一邊吃麵，吃一口罵一句。隔街一溜子菜販，對面大樓一遛子賣吃食，人人駐足看俺罵豬肉攤老板娘。

俺說：哎喲，你這是個大違建呀，哎喲，知不知道不能在住宅區活宰雞鴨呀，哎喲，知不知道不能虐待動物呀，哎喲，有沒有衛生單位檢驗過你的雞鴨和豬肉合格呀....

有個四十多歲小胖子與俺有過數面之緣，看來在當地頗得人緣，他們叫他「大帥」，跑過來做和事佬，Ｘ老師，妳做老師不能這樣罵人嘛。俺說，俺做老師在教訓這兀那女人，她敢打我的狗。大帥掏出錢，要給俺付帳，老娘一瞪眼，說用不著你付帳，阿珠敢收！他還把錢塞給阿珠，俺說老娘今天頭天吃阿珠的陽春麵有紀念意義，她煮的很像俺小時候眷村村口老吳的麵，你付錢是破壞了俺的紀念意義，你要付錢，既然老娘昨日搬來，往後請俺喝酒便是。

俺不理大帥，繼續吃一口罵一句，嘻嘻，這豬肉攤和麵攤可熱鬧了，圍觀者可多著呢！但沒人買豬肉攤的肉，因為俺開始吃一口麵說一句有勾無角、有角無勾，絛蟲呀，鉤蟲呀，就像扔俺忍者小乖那形狀的肉勾子呀，還有狂牛症呀，豬瘟呀，口蹄疫呀，從學術觀點俺演講起，肉要怎麼檢驗，吃到病體豬會怎樣，肚子裡有蟲會怎樣....

這時，有個老頭（八十歲以上）坐在俺對面，手上捧著一串香蕉，他說妳吃早點罵人會消化不良，送妳一根香蕉。俺聽他山東口音，問你山東哪裡人。他說濟南，姓邱。俺說俺不吃香蕉，回台灣後沒吃過一根，因為小時候吃太多了。他硬把香蕉塞給俺，問俺哪裡人，俺說青島，你是濟南呀，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濟南大明湖可是頂頂有名滴！

邱老頭說，這裡都是熟人，人要以和為貴，妳就放肉攤老板娘一馬，哪有一邊吃麵一邊罵人的。阿珠也過來陪笑臉，說妳如果檢舉，她生意也做不成。俺對邱老頭說，老娘吵架和吃麵，是放在兩個不同的口袋裡的。俺對阿珠說，隔壁那女人需要教訓一下，然後附在她耳邊：「放心，俺嚇嚇她的，哪會讓妳做不成生意！」

總之，俺一連早上去吃了三天的麵，一連罵三天，嘻嘻，好玩嘛，而且那是個大違建，俺起碼可以找到七八個法條去檢舉他們肉攤，早估量好他們不敢叫警察說俺妨害營業。

至於那根香蕉，唉，俺委實不喜歡吃香蕉，如今已在冰箱躺了三天，聽說香蕉不可以放冰箱，今晚拌飯給狗狗吃吧，不知道狗吃不吃香蕉。

俺算算，罵了三天，夠了，因為昨天早上豬肉攤老板娘開始對俺－－呃，脅肩諂笑起來。

至於管委會說要扣俺修瓷磚錢－－昨天，他們已經完完整整把五千元遷入押金歸還給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