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月色將圓未圓，楊梅的街頭瀰漫著一股溫潤的氣息。十月六日中午，我與兩位妹妹及妹婿們相約，帶著九十三高齡的母親，到鎮上一家熟悉的鵝肉店共進午餐。這家店沒有華麗的裝潢，卻有著樸實溫暖的煙火氣，是我們多年來的老地方。那天陽光正好，像是為這場家族小聚披上一層柔光。

母親神情喜悅坐在位置上，笑容裡帶著幾分期待。小妹替她夾了一塊鵝肉，肉質鮮嫩，鹹香恰到好處。哈蠣湯冒著白霧，清甜的湯頭讓人一口接一口。青菜翠綠，鱈魚滑嫩，餐桌上瀰漫著食物的香氣，也流轉著一家人久違的團聚氣氛。

話題自然地從眼前的美食轉向往日的歲月。母親提起父親，語氣中帶著淡淡思念。父親離世多年，但他的身影與教誨，似乎仍在我們心中鮮明不減。那是一種傳承——勤勞、誠實、節儉、待人以誠。正因如此，這個家從上一代延續到下一代，枝繁葉茂，各自成長茁壯。

我望著坐在母親兩旁的妹妹與妹婿們，他們都已退休，神情從容，少了工作的緊張，多了自在的笑意。談起孩子們的近況，我們都不約而同露出驕傲的笑。下一代努力奮發，有人念完台大研究所、有人畢業於師大、陽明交大，如今分別在美國ASML、臺大醫院、國泰航空、政治大學、外商生技公司、電腦公司、教會與國小附設幼稚園服務。每一個名字、每一份工作，都像父親當年撒下的種子，如今終於開出了花。

「你爸爸若還在，一定很欣慰。」母親微微一笑，眼裡泛著光。那一瞬間，我彷彿又看見父親在老屋門口、看報的模樣，他沉默的背影成為家族的根，穩穩地撐起我們每一個人的人生。

我們也聊起曾孫輩的成長。母親笑著說：「現在家裡有曾孫一女七男，真是熱鬧得像童話故事裡的『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男生』啊！」其中有兩對雙胞胎，讓家族照片裡充滿活力與朝氣。曾孫天真無邪的笑容，是母親此生最大的欣慰。她說，看著他們這樣健康活潑，就覺得日子再怎麼平凡，也有說不出的幸福。

吃著吃著，話題轉向旅遊。退休後的日子閒適，我們談到想去的地方──大陸北疆的草原、英國的古堡、法國的塞納河。有人說想去看極光，有人說想再回京都賞櫻。母親靜靜聽著，微笑不語，她說：「能走能看是福氣，別等到不能動了才後悔沒走過。」

餐桌上笑聲不斷，時光在不經意間流淌。外頭的陽光照進窗內，映在母親的銀髮上，柔和得像一層光暈。她不再多話，只靜靜看著我們這些孩子，一如當年看著我們上學、成家，眼神裡充滿慈愛與放心。那一刻，我深深覺得，家的溫度，不在於房子的大小，而在於這樣的時刻──有人等著你坐下來，一起吃頓飯、聊聊往事。

飯後，離開鵝肉店時，微風輕拂，天邊一抹薄雲透出朦朧的光。母親的身影略顯瘦小，但步伐仍穩健。妹妹扶著她過馬路，聽見她低聲說：「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吃頓飯，就是福。」

是啊，人生走到這裡，幸福不過如此。不是山珍海味，也不是萬貫家財，而是一桌家常菜，一群熟悉的笑臉，一份流淌在血脈裡的親情。

那天的午餐，不僅僅是一頓飯，更是一場記憶的團聚——

有老母親的笑，有父親遺留的影子，也有我們這一代人對家的牽掛與守護。

走出店門，秋風輕起，月光尚未現身，但我的心，已被那份團圓的溫度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