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愛看漫畫，特別是又酷又有型的「怪醫秦博士」─現在叫怪醫黑傑克了。其中有一段饒有興味的，與上周末美國辛辛那提動物園，四歲男童墜落猩猩圈養區，導致一頭瀕危物種的猩猩被槍殺的事件神似。

這是第242話「手術的順序」。劇情大概是黑傑克與皮諾可，在沖繩的西表島搭渡船。有個盜獵者偷運上船一隻偷獵的保育類西表山貓，但因為麻醉藥失去效力，山貓在船上清醒過來，造成了大騷動。混亂中，那隻可憐的山貓、一個一歲大的嬰兒，和一位中年男子─還是當地的議員受了傷。

三位「傷患」都有待急救，船上唯一的醫生黑傑克，他決定的急救順序卻出人意料：先救西表山貓，其次是嬰兒，最後才是大人物議員。

忿忿不平的議員上岸後對黑傑克提出了控訴。在法庭上，檢察官質問黑傑克：「你在一位市民，一位嬰兒以及一隻貓的治療程序中，為什麼先救貓？」

黑傑克回答：「我察看傷勢之後，認為議員的傷勢最輕，貓的傷勢最重，所以我選擇先救貓。」檢察官再問他：「這麼說，把人與動物放在同等的地位來看待，這是你的原則嗎？」黑傑克也簡短卻清楚地回答：「是的。」

(上文故事引自YAM蕃薯藤 –BLACKJACK 怪醫黑傑克網誌：「手術的順序」，BLACKJACK動畫TV版感想 | Dec 5, 2005)

這是三十多年前的漫畫故事，當時覺得錯愕、驚奇、不能接受，與傳統「人命關天」牴觸的優先順序，今天竟然會激起若大的「眾生平等，保育優先」的波瀾，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

只是，這種「眾生平等」、「快要絕種的動物或許比人優先」的想法，隱然已經讓我們踏入了一種道德的陰陽魔界─在甚麼情形之下，動物應該優先，而人，應該退居第二順位呢？

瀕臨絕種的銀背大猩猩，生命的可貴或許勝過一名人類孩童？畢竟 Homo Sapiens 這一種類每年淨增長7700萬，少了一個又怎麼樣？

另外一個例子是印度的野象。每年毀壞的農作物、傷害的人畜以百計，我們應該禁止農民獵殺快要絕種的飢餓野象自保嗎？難道，人不該為牠們留一點生存空間？

如果加上地理尺度，狀況會更複雜。全球四分之一的鯨與海豚品種瀕危，可是在有捕鯨傳統的國家眼中，它們不過是「另一種魚」罷了。明明漁場裡還多，可是因為從全球尺度看來，它們的數量太少，所以禁捕─即使這意味著傳統的喪失與生計的艱困。

我沒有答案。但「銀背猩猩殺人事件」讓我感覺：彷彿有種「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氛圍在瀰漫。那些責難的聲音，其實某種程度是在嘶喊：是的，掉下去的孩子不幸，但為了保育類動物，為了這地球物種基因庫的完整─何況牠又還沒真得傷害孩子，難道就不能冒一點「人受輕傷但動物沒事」的風險嗎？

如果某地的原住民，習慣燒林墾荒，從而造成水源地保育與空氣品質維繫的困難，我們應該強迫他們搬遷嗎？

我們的直覺是不。那如果此一原住民的土地裡含有珍貴礦藏，為了人類整體福祉必須開發，我們應該強迫他們搬遷嗎？

這便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跨國財團與委內瑞拉、哥倫比亞等拉美政府共謀的原住民滅族事件的源起。這個邏輯，與「犧牲孩子，保護猩猩」的想法是相通的。「眾生平等」的漂亮口號，其實根源就在「人生而平等」的美麗幻象裡。

只是，口號畢竟是口號，它只是原則，不是真理。既是原則，就有例外。就像人的世界從不平等一般，洪荒以來，眾生何曾真正平等。

我只怕在「眾生平等」的美麗口號包裝下，為「人生而平等，但某些人比其他人更為平等」的叢林世界，鋪下了合理化剝削的津梁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