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份是一首詩               顏艾琳

    通過瑞芳火車站刻意表現的觀光景點隧道，心中想，鎮公所為何不直接以煤礦坑道來裝置呢？這樣，來自各地的旅客們，下了火車就有接軌九份、菁桐、猴硐等地風情的嚮往；一種異於別處的旅遊心情，準備在山海實幻交錯的經歷中，被挑起、被感動、被記憶著。火車站該是一篇旅記的引言。

     老九份，不宜大車氣派，也不適囂張的轎跑車上去。開那樣的車做什麼呢？羊腸曲徑、人潮洶湧、腹地窄仄，路亦非路般的龜速前進，依我看，出了瑞芳就自行租機車，方便找到馬路的剩餘空間，行停之間，又容易找到一般人最想看到的遼闊大景。迷路也可心醉於突然闖進眼裡的一隻鳥、一處神秘的小山垇、或是一間荒廢的工寮、一片接天連地的海……正是迷了路，九份至今還教我看不盡，那所有的幽祕美景。

    機車暫歇於民宿的院子，我們開始以腳閱讀豎崎路、輕便路、基山街、雞籠山。那些個老戲院、雜沓相間的新舊房子、特產店、民宿、餅舖、茶樓、藝品店、小廟、煤礦坑口，交錯著岩壁上的水滴、石板橋、青苔、顯得雜亂的店招、各國與台灣南北諸多口音、飲食氣味……都在一步一石階，以個別名詞的意義，被我們的感官所發現、所攝受，因而綴連成屬於九份的散文內涵。

    然而我們不輕易滿足這樣的敘述。如此的散文，也許是來去匆匆的旅客僅能感受到的，以幾個小時或半日遊一日遊，囫圇吞下九份；我們卻喜花三日兩夜精讀，連帶翻開緊臨的金瓜石跟附近地帶，優哉游哉，時而騎車尋找高點的觀景亭，俯瞰山勢和雲海相撲，時而對峙時而糾纏，看誰先跌出視線的框框；甚或騎出預期外的路線，探索翻山越嶺之外的迻漫風光。夜晚則枕於民宿落地窗旁的和式大床，無意分別暗中的點點光亮，是海上漁火亦或天上星芒。彷彿給了自己更多的假期時光、也發現九份跟金瓜石隱藏的詩意。

    正因如此隨性安排遊九份，那便同詩與讀者之間的捉迷藏，得先付出情感去找尋，那欲蓋彌彰的線索。這下午鑽進「樂伯二手書屋」，與古錐的老闆──樂伯閒聊「金九」文史典故、書籍買賣的甘苦，一瞬間，只見陽光傾斜金黃光束入內，而窗外基隆沿岸的曲線、海上小島、貨輪緩緩離港，加上一卷疏疏淡淡的雲霧攏上窗景；此等無以言狀的美妙，就在眼前變成一首活生生的詩，有動詞跟名詞的替換、遠遠近近的鏡頭調距、以小博大的深邃延展。這一刻，我明白了，九份是別人的散文。於我，卻是一首不斷有著新意，教我一醉再醉，返來復去，想要重新閱讀的，詩篇。

                                        2009.9.2 定稿  這篇有發表 在聯合報副刊

                                   想重新認識九份者  可參考我貼下一篇的 九份文藝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