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的電影是很感官的,看完《臉》的夜裡,我一直覺得想吃水果。
做為羅浮宮首度投資、典藏的電影,蔡明亮的品牌價值在於他的作品很難批評,總是離經叛道、評價兩極、缺乏故事性、充滿私欲,用以表現出他所謂的創作自由,或是李康生所謂因為唯一,所以第一。這些特質對羅浮宮想展現他們對當代藝術的開放態度,是很有保證的。
很久以前就習慣忽略隱喻了,如果有人想在電影裡面談拉岡或是佛洛依德,我會直接跳過而專注於表面,一個不停用膠布貼窗戶和鏡面的女人是什麼意思?是她不願意面對世界或是討厭鏡子裡的自己?那對我來說不重要,我只願意欣賞她美麗的背和讓手臂牽動的肌肉線條。
安端這個角色從《四百擊》延續到《臉》,我也能完全忽視這點,忽視他臉上過去大師的鑿痕,專注看一個遺棄現實的老人。我們無須理會作者的情感,如果他是那麼自私自溺的,如果他是欲求誠實自剖的,如果他是無法溝通的。在當下,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看,盡可能的看。
關於互文性也是這麼回事,不論蔡明亮與羅浮宮、蔡明亮與楚浮、莎樂美與《臉》、老中文歌,都是一種剽竊,用來符合某個創作前提與規範。包括作者的自我重複、李康生那張變與不變的臉、曾經出現在楚浮鏡頭底下的臉,也都被掠奪了,從過去停滯的經典影像裡,繼續開始邁向死亡。我們得忽視作者創意來源的侷限,去找尋如此現實的影像當中,一點點奇蹟般的、夢幻的靈光。與死者共桌吃祭品、剁肉聲、獅子頭、冰箱裡過期的食物,那些是導演矯情的、刻意的安排,對我來說,只為了莎樂美七紗舞的那一幕。
那一幕你聽見了,透明塑膠布簾擺動的摩擦聲、吊掛屠宰豬體鐵勾的碰撞聲,那一幕你看見了,鋪蓋李康生身體的鮮紅肉醬、半裸與全裸的莎樂美在沒有音樂和節奏的冰庫裡狂野舞動著撲向前來,那就是純粹感官的,震懾人心的光影與色彩。
《臉》其實也是表面的意思,如何看待表面一直都反映著我們的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