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綠走了,那天早上我一如往常的跟她打招呼,她卻動也不動。
小林綠的晚年幾乎全盲了,因為她的眼睛裡面積了很多髒東西,就像戴了墨鏡一樣,頭部會不自主的顫抖,像得了巴金森式症。她的腳幾乎都失去了攀附能力,前端的觸腳不是壞死了,就是斷了,我看過很多次她徒勞無功想爬,卻攀附不了任何東西,有時候沿著桌緣走,還一不小心就翻了下去。
我猜她是難產死的,其實那並不算懷孕,只是把未受精的卵排出來而已。這已經是她的第三胎了,前幾天就看到她非常難過,一直用鐮刀手去勾自己的肚皮,還把身體彎起來擠壓自己的肚子。也許是用力過度吧,肚皮上皺折的地方結了硬又黑的分泌物,她食量越來越小,排泄物也越來越少。她不再試著清潔自己的身體,如果對著她噴水,她會任水珠留在臉上。
她走的前一晚,我讓她躺在我的手心裡,輕輕用手指按壓她的腹部,用棉花棒沾水幫她清洗全身。她沒什麼掙扎,只是用鐮刀手輕輕的揮著。我處理了一隻蟋蟀給她,她毫無反應,我讓她趴在蟋蟀身上,她連嘴巴都沒有動,最後蟋蟀還自己爬走了。我知道她不對了,但我愛莫能助。
我看著死去的她,趴在她的小地方,其實看起來並沒有太不一樣,那對獵殺無數的鐮刀手鋒利、翠綠如昔,像依舊能夠撐起她的身體,只有頭頂的觸鬚曲了起來,臉也變黃了。
今天是認識她滿四個月的日子,也是黃曆上說適合安葬的日子。這四個月來她去了台北、新竹和嘉義,吸引了無數大人和孩童的眼光,一隻城市裡的螳螂,很多人不知道她是什麼蟲,更多人好奇她吃什麼,許多對話因為她而展開,百貨公司的阿姨要我留電話給她參加科展的兒子、FNAC的店員興奮的對著我大聊昆蟲經、理髮店的小姐問我這次怎麼沒帶她來…。她讓我和人們很單純的那一面相遇,也許也讓別人那樣的記得我。
小林綠是獨一無二的,昆蟲系的學生說從來沒看過羽化這麼失敗的螳螂,也因此我們有了照顧她後半輩子的緣分。我知道她並不害怕死亡,她總是正面迎擊獵物,儘管她只能用單手攻擊;她總是勇往直前,儘管她看不到路。她的世界弱肉強食,沒有害怕這回事。
再見了,小林綠,謝謝妳的陪伴。就像我常說的,妳是一隻好螳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