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漸漸開始認識優人神鼓，自從上次頭痛欲裂的觀聆經驗之後，徒留驚嚇還帶了點憤怒的成見。沒想到事隔不到一年，一杯咖啡的因緣，我又走進了優人劇場。

這天，宗教界人士來的挺多，有一群穿著白衣的老修女在排隊上廁所，還有幾個老尼姑在信眾簇擁下進場。尼姑的位置要比修女好的多，顯然是這些年過半百的大叔大嬸供奉的虔誠，看他們師父師父叫的懇切，我心想這優人神鼓究竟有什麼好？值得擾亂幾位佛門老尼的清修。

過去有一種觀影經驗是這樣，看著看著在電影院睡著了，然後醒來之後拼命想，自己究竟為什麼要花錢來買罪受？另一種狀況是從劇情裡醒來了，那也不太愉快，表示這電影沒讓人樂在其中，瞎掉了。

而今天我是打定主意醒到底了，倒也坦然。

《入夜山嵐》不像《空山風林》那樣莫名其妙走個不停，它至少是依照時序的，從清晨開始到入夜，描繪山中生活的一天。一開場同樣鼓聲隆隆，但能瞭解其旨在表現曙光乍現的耀眼。舞台燈光在這個作品裡很重要，從頭上打下來是日正當中，從側邊打是黃昏，打藍光是入夜或清晨，依此類推…

《入夜山嵐》的音樂性也強了許多，現場的編制就有一個國樂基本團加一隻大提琴。鼓聲的變化也比較多，兩位男鼓手一開始的對位打法很精彩。有的時候鼓中有鼓，全體的鼓聲隨著其中一人的節奏而變化，再穿插絲竹和人聲入耳，就好懂的多。

眼見台上不停變化隊形，舉手彎腰，便猜他們在做早操。看見幾片大鑼從天花板上吊下來，鼓手舞動其間，便猜她們正攬鏡自照…猜著猜著，想到此番能有所領悟，注意力便鬆懈了下來，漸漸腰斜脖歪的攤在椅上，不一會兒居然睡著了。

醒來之後神清氣爽，只聞四周調息聲緩緩不絕於耳，台上鼓聲卻未曾間斷，大感神奇。

優人們或老或小，男的一律光頭，女的一律束長髮，無論鼓聲低迴激昂，個個面無表情，僧不僧尼不尼、人不人鬼不鬼的。優人神鼓像個武林宗派，投影在牆上的書法寫有「劍器」、「棒喝」等詞，他們人人手上使得鼓棒，敲擊鼓緣時聽得棒聲，練的是劍法，敲擊鼓面時聽得鼓聲，練的卻是內功。練劍法時全身舞動，長短鼓棒向鼓緣八方進攻，與鼓對敵，而練內功時馬步紮實，或盤腿席地而坐，佈鼓陣、傳鼓聲，攻擊的對象便是觀眾了。想通此節，便瞭解當時《空山風林》的頭痛欲裂是為何了，他們只棒卻不喝，鼓聲震盪的鬱塞便積壓在對方體內，頭痛便是氣悶之緣故。

女教主悠悠的吟著新詩慢步橫過舞台，求道者避居山隱，觀山嵐、問薄暮，但求一個頓悟。原以為神鼓是取「神乎其技」之意，如今一想，也許是從自然取神韻、專注凝神、甚至有向天獻祭之意。修女尼姑、善男信女，便是前來領會此求道之悟的吧！

謝幕謝了四次，那些師兄師姐不但起立鼓掌，還大聲叫好。但台上優人們卻個個神情肅穆，連一絲微笑也無，猜想是修行之人旨在傳道，若被一般市井小民當作譁眾取寵的江湖賣藝，豈不是徒費苦心？因此打定主意不笑。不過優人中尚有道行較淺者，儘管極力掩飾，臉上卻藏不住笑意。

誒，笑就笑吧，當心憋岔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