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台大校長遴選的風波中，有一個我們常常聽到的名詞，叫「大學自主」。什麼叫大學自主？認真研究的話，大概可以寫一篇論文；不過如果簡單的來講，大學自主其實也不過就幾個字：

「政府的手不要碰大學的事情！」

太過極端的例子我們不提，經過台灣幾十年來的努力，大學在正常運作之下，政治應該遠離校園，已經是一個金科玉律，沒有人會反對的。但是在台灣政治力量真的遠離校園了嗎？這次台大校長的遴選，已經給了我們殘酷的答案。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覺得，這跟台灣高教機構的財務結構，有很密切的關係。

        我們台灣的高教系統，基本上是學習美國的，那我們就把台灣的國立大學和美國的州立大學拿來比較一下。事實上，在財務結構框架上，二者幾乎是一樣的：公立大學的運作經費，主要是來自四大領域：政府經費（補助）、學生（所繳的）學費、研究經費(research funding)、還有募款。

        既然框架類似，那為什麼美國的州政府，卻動不了州立大學的各項事務（當然包括校長遴選）一根寒毛？這就牽涉到上述政府經費之外的那三個領域。首先我們看學費，美國大學的學費，是自己可以作主的。今天你州政府預算不足，學校要不到更多的錢，沒辦法，那我就漲學費好了！本世紀初期的某一年，美國公立大學的學費，曾經一年之內漲了30%，這在台灣根本是天方夜譚，因為在台灣，大學能收多少學費，是教育部決定的，想漲個3%都很困難。

美國的州立大學學費，還存在著一種「差別待遇」──本州學生比較便宜，外州或外國學生就貴得多（大約三四倍）。這個立意是州立大學用的是州預算，因此應該照顧本州的納稅人；但是當經費不足的時候，州立大學也管不了那麼多，開始大量招收外州或外國學生，造成在地的學生反而不能就近入學的奇怪現象。以加州為例，加大(UC)系統招收的加州學生比例逐年下降，可是當加州政府要求加大將名額多給本州學生的時候，加大很乾脆的說，可以呀，你給我五億美金，我就多收一點！

那麼研究經費呢？在台灣，一個教授要寫研究計畫申請經費，其對象絕大部份是科技部（即以前的國科會），其他的研究案或委託案，或經濟部，或農委會，或衛福部，總之絕大部份都是政府單位；而美國呢？美國也有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 (NSF，國家科學基金會，一個美國政府獨立機構)提供科研計畫經費，各大學的老師也會向美國政府各部門或附屬機構提交研究申請案，但是美國的工商業界，願意提供學術機構研究經費的，不在少數。以我個人來講，我在美國擔任博士後研究員的時候，整個計畫經費和我個人的薪資，都是由美國養雞大王Tyson企業提供。這一點在台灣，除了電子電機和生物科技這兩個領域，工商業界肯出一些錢讓學校做基礎研究外，其他實屬鳳毛麟角，絕不多見。

擔任一個大學校長，當然必須要有崇高的學術地位，但是可能有人不清楚，對於美國各個大學校長而言，「募款能力」絕對是最重要的指標之一。我在美國念研究所的時候，就聽聞我們Ohio State University的校長Dr. Gordon Gee是一個募款高手，學校甚至給他一個非常豪華寬敞的寓所，讓他可以在豪宅裡開募款餐會！這一點，台灣近年來也慢慢的蔚為風潮，走在台、清、交、成等大學，常可以看到拔地而起，美侖美奐的大樓，許多都是由企業所捐贈，即是例證。

由此可知，美台之間的高教財務結構存在著一些明顯差異，而其背景原因並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但是，這些差異所導致的結果，卻至為明顯。在美國，州立大學的政府經費雖然受制於人，但錢不夠，大可以多收學費；科研經費的來源並不限於政府，端看學校的教授們各顯神通，計畫拿到的越多，「經手三分肥」，學校分到的也越多。至於募款，老美經驗豐富，異常重視，讓公立大學根本不用看政府的臉色。

顯而易見的，這些條件在台灣並不成立，學費高低被教育部管制，科研計畫幾乎都來自各部會，至於學校預算和各項補助當然是捏在政府的手裡，這要我們的大學怎麼抬得起頭？為了錢，我們的國立大學校長們，必須排排坐接受教育部的點名，面對立法院的質詢，在這種狀況之下，你認為大學能多自主？

所以說穿了，所謂大學要自主，其實不只是一種虛幻飄渺的「政府對學術自由的尊重」，更像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現實問題。反過來看，這也證明了如果台灣高教的學費、計畫經費「遊戲規則」沒有改變，未來大學真的想要自主，「募款」將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設備、資源、人才、建設，沒有一樣不要錢。我們如果期待一個在工商業界人脈不廣，關係不深的學校領航者，能夠為學校募到很多錢來充實經費，不啻緣木求魚。

看到這裡，你想到了什麼？你是期待我們的大學能夠藉著經費鬆綁，不用依靠政府而達到「大學自主」，還是就「維持現狀」，期待「政府對學術自由的尊重」這樣的施捨？這個問題，值得我們好好想一想。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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