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初搬來這荒漠之城時﹐看見空無一物的後院﹐除立即種上花樹美化環境外﹐決定請工人來﹐挖了個長約三十呎﹑寬約二十呎﹑深約四呎的池塘。在它四周塗上水泥﹐以便日後易於清理。池塘一角壘砌上層層石頭﹐水由高處一階階流下﹐形成小瀑布﹐給沉寂的四周﹐注入了活力。憧憬著將來滿池蓮花盛放﹐好體會周敦頤《愛蓮說》裡的「香遠益清」。

待池塘一完工﹐即至園藝中心買來數盆睡蓮﹑幾尾錦鯉及金魚﹐擱置池中。幾年下來﹐睡蓮蓬勃生長﹐恣意綿延﹔金魚亦子孫滿堂﹔唯獨錦鯉卻早已不幸夭折。想必是睡蓮衝破花盆的束縛﹐盆中泥土隨之流失於池中﹐池水不再清盈澄澈之故。

池塘裡生意盎然的睡蓮

先生數度清理池塘﹐成效不彰﹐於是踏進園藝中心﹐請教店主﹐該如何清理。她說店裡雇有工人﹐可代為清理且收費合理。太好了﹐問題迎刃而解。出來時﹐經過暖房﹐鑽進去一看﹐發現數盆僅長了幾片葉子的荷花。心中一喜﹐卻不無疑問﹐我們這新墨西哥州能種荷花嗎﹖它熬得過仍有風雪的冬季﹖店主說品種不同﹐它迥異於亞熱帶的荷花﹐葉片不會大如傘蓋﹐花朵也秀氣些﹐但能耐寒。我們當即買下。

每天在池塘邊流連﹐觀看荷葉的變化。數數葉子增加了幾片﹖長大了多少﹖才六月初﹐已長了好幾個小花苞。花莖漸漸抽高﹐由原先的細弱﹐到堅挺。擎著的花苞由「小荷才露尖尖角」﹐到了中旬已是豐潤飽滿﹐春色藏不住了。隨時似要撐開的頂端﹐透出隱隱的緋紅。次日清晨﹐我慢步至池邊﹐猶是閉著的花苞﹐一待陽光撥開雲霧照下﹐它突然收斂起羞怯﹐唰地打開﹐一展燦爛熱烈的笑容﹐片片花瓣兒窩裡﹐露出嬌嫩欲滴的金黃花蕊。層層花瓣的紅就像飽含顏料的毛筆﹐於筆尖沾點水後﹐落在宣紙上﹐就這麼一路漸淡漸濃地暈染開去﹐好個「映日荷花別樣紅」﹐美得讓人屏息﹗瞧它雖笑容可掬﹐卻掩不住出污泥而纖塵不染的一身傲骨﹐峭然挺拔﹑孤高泰然地佇立於天地中。

秀氣的荷花開了﹐ 果真與亞熱帶的不同

荷花花期甚短﹐僅兩﹑三天。先生出差不在家﹐錯過了它的怒放。趕緊拿出相機﹐直著照﹐橫著拍。有遠景﹑有特寫﹔有安靜的水中倒影﹑也有嘩啦啦的瀑布流瀉。飛濺而起的水花在荷葉上滾動﹐就像是顆顆晶瑩的珍珠灑落在綠絨上。挑了幾張給先生電郵寄去﹐讓他分享這「紅蓮浮翠暗凝香」。

孟浩然有句「看取蓮花淨﹐方知不染心。」句中的蓮花與不染﹐讓我聯想起蓮花生大士曾開示“本具覺性”的要點——「清除過去之念﹐不留纖毫痕跡﹔向未來之念開放﹐不受他境所染﹔安住當下心境﹐不修整造作。這一刻﹐縱有念頭生起﹐不執不取﹐心如虛空﹐就像自性大海中所起的波浪﹐本是一體﹐雖有起伏生滅﹐但水性恆寂。這微妙的心性﹐便空朗明淨﹐無垢無染﹐即是當下的覺性。」

放眼池塘——荷葉正隨風輕擺﹔荷花送出幽淡清香﹔瀑布的淙淙聲流過心田﹐舒適熨貼。此情此景似能一滌凡心塵念﹐忍不住在池邊坐下來﹐意欲禪修﹐將散亂的心收歸平靜﹐遠離妄想﹐以達心神合一。可惜閉上眼後﹐瞬間﹐在腦海中閃過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如脫韁之野馬﹐正展蹄咻咻奔騰。數分鐘後﹐我收起打坐﹐終確切體會到「不執不取﹐心如虛空」的境界﹐是多麼不易﹗

回過神來﹐再度凝視眼前不染的蓮花﹐不禁為它的瑩瑩然﹑坦蕩蕩﹑無掛礙而喝采﹐對照自己剛剛靜坐下依然雜念紛沓﹑聯想浮翩﹐真覺萬分赧顏。

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