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國與國民黨經驗
◎沈政男

中國國民黨在這次的選舉裡慘敗，有人提議更改黨名，讓「中國」與「國民黨」分家，這使我想到了我的中國與國民黨經驗。

當今年輕人，解嚴後世代，特別是教改世代，你中國我台灣講得順口滾溜，談起台灣前途都說自己是什麼天然獨，提及蔣介石就恨癢癢，想到二二八就淚潸潸，好像都是慎思明辨篤行之輩，但究其思想養成過程，其實大都跟三十年前那些每看電影《梅花》、《英烈千秋》就落淚，一唱民歌《龍的傳人》就背脊挺直，立志投身振興中華大業的人，本質上沒有兩樣。

都是人家餵你什麼，你就那樣排遺。三十年前中國國民黨在台灣實施黨國、大中國教育，洗腦教材貫通從小到大、從學校到社會所有思想傳播與教育管道，於是再怎麼天縱英明的人，也難逃墮入大中國愛國主義的泥淖裡。於是所有解嚴前世代，如今五、六年級或更老族群，在政治上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啟蒙故事。如果有的話。

當然很多人到現在還未曾啟蒙。不是說從信仰中國到擁抱台灣，從主張統一到堅持獨立，就是啟蒙，或者反其道而行亦然，而是重點在於有沒有一個從震撼、懷疑、反省，一直到重新選擇政治價值的過程。

我的政治啟蒙在中一中高一下學期，算起來是三十一年前。當然在啟蒙之後，我就不相信國民黨講的那一套了，但在此之前，那一套還是很管用。我記得一到中一中就讀沒多久，有一天教官在軍訓課發下申請加入國民黨的表格，並跟大家說：「填一填貼好照片交上來，對你們以後念書工作都有幫助。」當時我也領了一張。

那年代教官做這樣的事，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換做是今天，大概就被轟下台了。是現今年輕人比較英明？當然不是，現今年輕人還是有他們的政治盲從與迷信，只是資訊傳播與討論的空間大了，改變的機會也比較多。

入黨表格拿回家以後，我一格一格填寫，越寫越覺得不對勁——加入這個由國父孫中山創立的政黨，應該是極其神聖莊嚴的事，這份申請書相當於報效國家的契約書，怎麼可以如教官所說的，是為了個人前途而加入中國國民黨？於是寫了半頁以後，我把它收到抽屜，做自己的功課去了。此後教官並未再多問一句，大概加入的人已經很多了吧，而我也沒有再拿出來填寫的衝動，於是那入黨申請書便一直擱在書桌抽屜裡，直到很多年後才丟棄。前陣子看到范雲自述在高中時期也有類似的猶豫與拒絕國民黨的過程，心有戚戚焉。

高一下學期啟蒙以後，了解國民黨的統治本質，於是知道了一些民主政治的基本原理，與台灣政治應興應革之處，比如解嚴、開放黨禁報禁、廢除萬年國代立委什麼等，但對於「中國」二字的反省，是更後來的事。

民主啟蒙，跟國家意識啟蒙，是不一樣的政治啟蒙過程，比如柯文哲一直到今天還認為文化上自己是中國人，甚至蔡英文也曾說自己讀中國書所以是中國人，就是例子。

我念高中時，雖然知道台灣民主該怎麼改革，但對於統獨、台灣與中國的分野，還沒深入反省，一直到念台大一年級參加學運以後，才弄清楚台灣與中國的差別。然而國家意識一啟蒙以後，反省之刀一自剖，我馬上知道，自己不是中國人，連文化上都不是。

因為我雖然念了很多中國冊，但我念的英文書更多，我從高中畢業以後就幾乎就不念中文書了。我大一時在學校宿舍貼著海報：我要做世界第一流的台灣人。

大一以後，對於統獨、台灣人與中國人的分野這樣的議題，就再也沒有困惑，然而周遭的人大家還是習慣講我們中國人、中國大陸、大陸同胞什麼的，我也不會糾正別人，或者故意強調我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

反而到了今天，對於一些老是強調自己是台灣人，看到別人說自己是中國人就口誅筆伐的所謂天然獨、人工毒，有些不以為然。那些人如果成長在三十年前戒嚴世代，說不定到今天都還沒政治啟蒙。

三十年前，做夢也想不到中國國民黨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但它就是發生了。一些黨員提議，讓「中國」與「國民黨」分家，這是正確的改革方向；如果中國國民黨不能做出這樣的集體反省，還在那邊七月半鴨不知死活，那麼就等著人家來幫你斷頭吧。

（圖片：波蘭華沙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