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土台地鼎中央  埤塘松濤迎客來》                    

2011年7月，有個機會擔任國立中央大學主辦的【兩岸三地綠色大學聯盟環保交流營】課程講師，為來自中國南京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和台灣中央大學的師生，介紹中大校園的自然資源。五月底前往桃園台地上的中大校園時，在中大湖旁邊，發現今年311發生日本宮城縣大海嘯當天，也正是日本國的中央大學和中華民國中央大學締結友好學校的日子，紀念碑上有前內閣總理大臣海部俊樹先生的落款，真是令人難忘啊！以下是我以《紅土台地鼎中央  埤塘松濤迎客來》為題的講義內容，在此跟諸位聽眾朋友分享：

壹、楔子~『又大又小、又老又少、又多又少』的台灣

所謂又大又小，指的是生物面積很大，土地面積很小，臺灣擁有的生物多樣性和棲地多樣性，使得它成為北半球陸域生態的縮影；又老又少指的則是臺灣的地質非常年輕，但是它卻擁有非常古老的物種，據研究指出它們是冰河時期從北方避難到臺灣來的；又多又少則是從雨量和水的保存角度來說，全球年平均雨量834公厘，臺灣年平均雨量2,510公厘，全球平均每人每年可得水量是19,680噸，臺灣平均為每人每年可得水量4,290噸，我們在國際缺水排行榜上，名列第十八。

貳、千塘之鄉~桃園

十七世紀從福州來台灣找硫磺的郁永河所寫的《裨海紀遊》中，從竹塹社(新竹)到南崁社(桃園)的描述：「、、、八九十里，不見一人一屋，求一樹蔭不得。掘土窟，置瓦釜為炊，就烈日下，以澗水沃之，各飽一餐。、、、既至南嵌，入深菁中，披荊度莽，冠履俱敗；直狐狢之窟，非人類所宜至。」

桃園是台地，台地上的小型溪流極多，自北而南較大的溪流有南崁溪、埔心溪、新街溪、老街溪、雙溪、大堀溪、新屋溪、社子溪、新庄子溪等，這些溪流原本都是古石門沖積扇上的放射狀河川；大概在六萬年前，因為台北盆地陷落，淡水河系強烈的向源侵蝕，終於襲奪了上述各溪之上游大漢溪（大嵙崁溪），導致各溪變成了「斷頭河」。這種河川，河道短促、坡度陡峻，遇上下雨洪水橫流；遇上旱季，則成為細流涓涓。所以漢墾民前來拓墾的時候，為了達到耕地水田化，只有普遍的挖埤塘來蓄水灌溉，避免降水和溪流水的供應不足。

桃園台地土壤，絕大部分為貧瘠之紅壤與黃壤，不過，粘重的紅壤、黃壤透水性差，卻有利於挖埤塘蓄水灌溉的發展，這大概是桃園成為千塘之鄉的重要環境因素。而根據清朝陳培桂編撰《淡水廳志》中記載，桃園台地可考的第一座大規模的埤塘，是興築於乾隆13 年（1748年）的「龍潭大池」。

許多學者的研究指出，埤塘(farm pond)是桃園台地的人造地景，是重要的水資源調節設施，更是珍貴的文化資產；我曾訪問戴玉章機長：『您有沒有從空中注意到桃園有許多埤塘？』他是這樣回答的：『有啊，我每次開著飛機飛到北台灣，稍稍右轉、緩緩下降時，就看到地上一面又一面的鏡子，這時候我知道，家鄉到了！』

參、紅土松林裏的學術殿堂~中央大學

中央大學於1962年在台灣復校，當時成立「國立中央大學地球物理研究所」，學校座落在苗栗二平山；1968年遷到現址─中壢雙連坡，擴大為「國立中央大學理學院」；1979年正式復名為「國立中央大學」。學校這裡叫做「過嶺」，也就是位於台地頂端，深受東北季風吹拂的影響。

學校週邊還有許多農田，可以欣賞金黃色稻浪的美麗景緻；從校園北側的中大湖，可以想見早年的埤塘農村風光，如今已經成為重要的學術殿堂。中大湖有小小的拱橋，拱橋另端是泥土小徑；沿小徑走到松柏亭，亭邊最高的是大榕樹，第二層喬木中，有幾棵流蘇，每年三月底四月初，纖細的白色花朵就會粧點枝頭，和白色拱橋相輝映；湖的北側鄰近客家學院的岸邊，有小小的碼頭，不知為甚麼？那簡易的木造停泊處，卻讓人想輕詠席慕蓉女士的《渡口》。

太空遙測中心大樓門口的屋簷下，有好幾個燕巢，駐足觀察，有機會看見親鳥忙進忙出，找食物餵飽巢中的雛鳥；從太空遙測中心大樓屋頂，可以望見急馳的高鐵車廂；高鐵路軌再往西，就到了台灣海峽。這裏有許多鄰近海邊的村落，擁有美麗的海景，也營造出動人的社區故事：《保生藻礁  藻礁保生》、《桃園觀音  觀音保生》 (請點連結欣賞文章)

從我參與推動「自然步道」的經驗來看，整座校園恬適自然，頗具「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之意境，很值得放慢腳步細細品嚐！特別想請問來自南京大學的同學：「君自南京來  記得蒼松否？」
茲介紹幾種校園樹木的故事：

一、 蒼松~走入中大校園，隨即投入古老樹種“松“的懷抱，由於長年受到東北季風吹拂的影響，百花川旁的整排松樹因而折腰，十分特別！校園裡有溼地松、琉球松；前者的果實比較大，“鱗臍”有刺，後者果實較小。

二、楓香~段木上選

白居易〈琵琶行〉中有「楓葉荻花秋瑟瑟」的秋之頌，許渾〈秋日赴闕題潼關驛樓〉「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中的紅葉，就是楓葉。中國大陸還有一則民間傳說，相傳皇帝與蚩尤交戦，蚩尤被殛殺，他身上的枷鎖棄置於大荒，竟化為一片楓木林；《山海經‧大荒南经》中記載「有宋山者，有木生山上，蚩尤所棄其桎梏，是為楓木」。
楓香果是由多數蒴果連合而成的球形，果實常用作為中藥，名叫「路路通」，可治全身痠疼、脈絡痙攣；樹脂名稱「須薩折羅婆香」，有止血、止痛的功能。木材鋸成一段一段來培育的香菇叫做「段木香菇」，楓香是諸多種段木的上選，而且能抗白蟻，可供建築或家具之用，因著它優良的材質，而享有「水中千年松，空中千年楓」的美譽。
中大「國鼎圖書資料館」東側停車場旁邊，有一排楓香，生意盎然。

三、防空洞上的LKK植物~蕨類

蕨類出現在地質史的泥盆纪，渡過石碳纪來到侏儸紀，在距今約一億八千萬年前的侏儸紀時代，蕨類植物是長得高高的樹蕨，換句話說，在恐龍稱霸地球時代，牠們所穿梭覓食的的陸域森林，主角是蕨類領銜的「孢子王朝」。

根據植物學家的研究統計指出，目前全世界的蕨類有38科、一萬兩千種，以溫帶和熱帶地區為分佈的中心；台灣有其中的34科，600多種。台灣地屬亞熱帶，土地面積很小，卻因為擁有高海拔到海濱的多樣棲地，氣候高溫多雨，所以孕育了非常多樣的生物物種；而不管在山巔水湄，都很容易看見蕨類的芳蹤！

中央大學防空洞上有兩種蕨類：「海金沙」和「半邊羽裂鳳尾蕨」。

四、苦楝樹和相思樹：

中央大學工程五館停車場走往中大新村三區的轉角，有一群壯碩的苦楝樹，高鐵桃園站旁的行道上，也種了不少。在台灣的平地或小丘陵區，處處可以見到苦楝樹的蹤影，每年吹起南風的時候，紫色的楝花飄散著淡淡花香。
2009年2月下旬，南風未至，我卻發現台北中山北路中山足球場西南側的苦楝已經盛開；看見這個景況，隨即思索氣候變遷的課題；然而我看見多數人行色匆匆，根本無暇顧及花開提早的訊息，更遑論其它。
是現代人太忙碌嗎？在腦海興起淡淡感傷時，思及南宋楊萬里寫的詩「只怪南風吹紫雪  不知屋角楝花飛」；是不是古時候跟現在一樣？可能有許多人不認得苦楝，可能也忙到沒有時間欣賞呢！

苦楝會苦命有個傳說，跟明太祖朱元璋有關。相傳朱元璋當年逃避元兵追殺四處躲竄之際，好不容易躲在一棵苦楝樹下打盹，這棵苦楝不耐寒冬的冷風，苦楝子不停的打在朱的癩痢頭上，痛得他直罵苦楝：「你這個壞心的東西，你會死過年。」爾後每當新歲交替之際，苦楝全株葉子落盡，呈現枯死的樣貌，易腐的中空主幹，應驗了朱元璋的詛咒。同時，苦楝一詞與閩南語「可憐」之音相似，一般的漢人宅院裡，不太喜歡種植苦楝樹。

相思樹的原鄉在墾丁半島，被引到北部大量種植是由於薪炭之需。而在北台灣的煤礦坑，用來支撐岩盤的多數就是相思樹樹幹，據說因為相思樹樹材堅固卻又有一些彈性，不是說斷就斷，萬一有緊急狀況發生時，可以有緩衝時間。
相思樹在演化過程中，真正的羽狀複葉早已退化；我們所看見的披針形的葉子，其實是它的葉狀柄，扁扁的葉柄代替葉子行光合作用，必須在樹苗剛剛發芽時，才得以看到葉狀柄的先端有羽狀複葉著生。由於相思樹種子需要很充足的陽光才可以發芽，所以在一般森林裏不容易長出新苗；很幸運地，我們在中大防空洞旁，發現很多株相思樹小苗，小小的，十分惹人憐惜。
「相思 →苦楝 →合歡 →無患子」被暱稱為【植物戀愛四部曲】，我還沒有在中大找到合歡和無患子。

五、叢立孔雀椰子  綁住情郞在澳門

在澳門觀音廟前的孔雀椰子，當地人叫做「綁郎樹」，據說將丈夫或男友的姓名、生辰八字綁在樹上，可防止情郎變心。
在私立大同大學老校長宅院裡，書房的窗前有栽植孔雀椰子；每當園丁要修剪時，都得等老校長的眼光從室內往外一再品味，找到他認為最優美的葉形來裁修。想必孔雀椰子隨風搖曳，忽明忽暗的樹影，是他文思的泉源。
在台大醫院大門口庭園靠汽車入口處、228和平紀念公園、嘉義孔廟左前方、東海大學校園等許多地方，都有叢立孔雀椰子的身影。它的枝幹叢生，二回羽狀複葉，小葉魚鰭形或稱不規則楔形，先端有咬切狀，樣子類似孔雀的尾羽而得名。

中央大學「土木材料品保中心」建築物一角，有一株叢立孔雀椰子。

六、蘇鐵和台東蘇鐵  松苑門口兩相依

蘇鐵科植物出現在距今約2億8000萬年前的古生代二疊紀，躲過小行星或彗星的撞擊，存活至今。生物學上稱之為“孒遺植物”，是生物界的活化石。台東蘇鐵是台灣特有種鐵樹。
中大松苑中餐廳門口有兩種鐵樹，十分難得。

七、校園的新朋友  卻是古老的銀杏

銀杏也是非常古老的物種，曾是北半球森林的主要樹種，它的鼎盛時期約距今一億八千多萬年前，當時也是恐龍活躍於地球的年代。古銀杏種族繁盛，然而歷經無數浩劫， 如地殼變動、被子植物的興起，尤其是氣候巨大更動的冰河期；大部分的古銀杏隨著恐龍一起消失，現代銀杏則是銀杏科植物中唯一的倖存者，因此被稱為「活化石」。
中大百花川圳頭大草坪，不久前種了一株銀杏，校方非常細心地加以呵護。

八、球場一柱擎天  檸檬桉香迷人

中大球場正中央，有幾棵高高的檸檬桉，撿拾它們的落葉，搓一搓聞起來是醒腦提神的檸檬香，它是被用來萃取香精的重要樹種。
桉樹類植物英文全名叫Eucalypts，譯成中文名稱為尤加利，全世界約有六百多種，大多數原產於澳洲，台灣是在十九世紀末日治之初，引進大葉桉，大葉桉也是高大的樹種，樹皮摸起來軟軟的，不像檸檬桉那麼光滑。
在前述六百多種當中，只有十到十五種是無尾熊生命之所繫；而由於樹葉中的蛋白質含量很少，為了攝取到足夠的熱量，每隻無尾熊每天需啃食尤加利樹葉約一公斤。尤加利樹葉中含有致命的成分─酚，無尾熊靠著長達2.5公尺長的闌尾中的微生物將之分解，人類如吃上一頓尤加利葉大餐，則很快會一命嗚呼。

(註：無尾熊(Phascolarctos cinereus)，有袋目哺乳動物，英文名字Koala是澳洲原住民語「不喝水」的意思，身體所需的水分從尤加利樹葉中取得。--摘自台北動物園網頁。)

九、榕樹有容  中央正榕

榕樹是台灣人很熟悉的植物，連橫《台灣通史》上記載：榕有蔭四–五畝者。「榕」字裡有「容」，具有容納廣闊之意，所謂「一樹之下，可容千人」是也。榕樹也是頗具味道的鄉土植物之一，有詩為証：

《 榕樹啊！我只想念你》
榕樹啊！
你的葉子是–我最初的樂器
你是我童年避雨的大傘
你是曬榖場的涼亭
你是老人茶、講故事的好地方
    
你是小土地公廟的保鏢
你是我家的門神
我在異鄉
椰子樹的懷抱裡
還是只想念你
~陳秀喜

我們不曾看見榕樹開花，那是因為榕樹的花被膨大的花托所包圍變成了“隱頭花”，而且花不只一朵，所以被稱為隱頭花序，就在狀似果實的花托內；我們所熟悉的無花果吃起來很甜，它正是這種花序。
當榕花成熟時，會釋放出一種化學物質「費落蒙」通知榕小蜂，請牠來幫忙授粉；榕小蜂也會在花托內產卵，榕樹與榕果小蜂於焉發展出一種「互利共生」的重要關係。據研究指出，一種榕小蜂只幫一種榕樹傳播花粉，深情專一。它們這麼小心，是因為這種一對一的共生方式，可以避免榕小蜂帶入不同榕樹種類的花粉，以防榕果和榕小蜂生殖失敗。早在亞里斯多德的時代，就已經發現榕果內住著特殊的小昆蟲，而在埃及的古墓中，有榕果的化石出現，在當時，這種榕果是人民的食物之一呢。
全世界約有九百種榕樹，台灣有43種，中大校園內大多數的榕樹名字是「正榕」。

十、木麻黃   惹恨長

從兩排木棉夾道歡迎人們來到中大，高高的建校紀念塔旁吸引目光的是木麻黃，松林百花川步道走到「太極銅雕」的寬闊綠地靠學務處這邊，也有整排的木麻黃，其中幾棵還形成了板根，有一棵的板根甚至環繞成一顆“心”的形狀，這種努力站穩自身地位的企圖心，讓人很難忘懷！
身材修長的木麻黃也是出生於澳洲─夏季乾熱的地中海型氣候區的樹種，日本人看中它們抗風、耐旱、耐鹽鹼的特性，加上它長有根瘤，可以固定空氣中的氮，能在貧瘠的土地上生長，所以大量引進台灣，取代黃槿成為濱海防風林的主要樹種。
木麻黃是一種常綠喬木，我們看到的細細的嫩綠葉並不是它真正的葉子，而是代替葉子進行光合作用的莖節；為了適應乾旱的環境以及水份大量散失的情況，木麻黃葉子演化成細小的毛狀物，輪生於綠色枝條的莖節上。有興趣的話可以摘下一節、再利用放大鏡，欣賞它們真正的輪狀葉子。

有一位新竹客家籍的文學家吳濁流先生，為它寫了一首詩：

   《木麻黃》
木麻黃  木麻黃   惹恨長  
去年春風裡樹下別阿郎
阿郎因征戰      應召到南方
樹搖聲瑟瑟  瑟瑟割人腸
青春獨宿苦  苦難當
明月偏來照空房
想阿郎  想阿郎
木麻黃 木麻黃  惹恨長
             ~吳濁流 

肆、結語~心領神會、貫穿古今

1997年間，我跟幾位環保團體的同伴，為了台南縣七股濱南開發案而前往當地的小漁村；有位老漁民問我們『月落烏啼霜滿天』裡面的“烏”，指的是什麼？我們很自然地答說『烏鴉』，他說『不是，經過考據，這個“烏”指的是鸕鶿』。當我們搭膠筏遊潟湖時，發現有一大群鸕鶿棲息在定置漁網的架子上，還看見牠們潛水捕魚；後來看見長江流域的漁家訓練牠們幫忙捕魚、稱呼牠們為烏鬼的報導；想起【楓橋夜泊】是一千兩百多年前的唐詩，鸕鶿是一種冬候鳥，那麼，唐朝時代，他們就從姑蘇城飛來台灣過冬了嗎？

歡迎諸位青年朋友到台灣來，到這個學術殿堂來探討學問，領會明月清風。相信您和我一樣，好感激前輩們的用心耕耘，讓我們在探索自然保育的課題時，得以心領神會、貫穿古今。但願這股幸福的暖流，可以串起兩岸三地，大家攜手同行，努力為萬物保有欣欣向榮的生存空間。謝謝聆聽，請多指教。
     
講義完成於  2011.06.26
播出日期    2011.08.03

＊參考資料：
《裨海紀遊新注》   作者：陸傳傑   秋雨文化出版    2001
《Tony的自然人文旅記》http://www.tonyhuang39.com/tony0402/tony0402.html
《生物多樣性專刊》系列之三     中華民國自然步道協會出版   2005.12
《桃園台地埤塘行腳地圖》   作者：陳其澎 桃園縣政府文化局出版 2006.08
《大同之道  通識之境》   作者：大同大學教務處、莊永明、曾子良、林淑英方淑芬、等合撰 私立大同大學出版 2009.04
《紅樓夢植物圖鑑》 作者：潘富俊 貓頭鷹出版社出版
《唐詩植物圖鑑》     作者：潘富俊 貓頭鷹出版社出版
《榕果的世界》         作者：巫紅霏  周蓮香  陽明山國家公園管理處
《福爾摩沙植物記》 作者：潘富俊  遠流出版公司出版
《山林蕨響》      　   作者：陳應欽  人人出版公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