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出了太陽。

先前連著幾天都陰沈沈的，整個天空被密不透隙的濃雲遮蓋，灰濛濛濕答答，沒下雨也像是隨時要滴下水似的，空氣潮濕，被風一吹就冷颼颼的刺人皮膚。看見難得天空露出了一點藍，我們歡呼著說要去撐船。

保羅正好在家沒去學院，就隨手戴上了讓他看起來更老的貝雷帽，招呼著孩子們上車出門去。我滿心歡喜到簡直手足無措，念念不忘的康河啊！我就要來了！

進城的路上，我問，保羅，是你撐船？還是僱個人來撐？他點點頭說，當然是我撐就好了。他說他已經撐過兩回，我想他有過經驗也就安了心。我可不想要讓我的康河夢跌碎在水中啊。

僱了船，保羅先上；撐船的人是站在船尾沒得坐的。這長形而狹窄扁平的船跟義大利的鞏逗拉可不一樣，鞏逗拉的船身比較深，人坐下還滿舒服的。雖然也有個船夫站在船梢上撐渡，使的卻不是長竿而是一柄很長的槳，所以在威尼斯坐船，那鞏逗拉是站著划動的，而在淺淺的康河上，坐在雙腳伸直也不是彎曲也不對的扁舟上，船的前行就靠船夫撐長竿的技術了。

徐志摩對這撐篙的困難有過幾句描寫：「你初起手嘗試時，容易把船身橫住在河中，東顛西撞的狼狽。英國人是不輕易開口笑的人，但是小心他們不出聲的皺眉！」哇哈哈！我們那天完全就是這麼個景況；船身橫在河中，往前行一會兒便去撞河岸，再往後退一下就又碰上停著或走著的船……

你別看人家撐船都是輕盈靈動地好像不費勁兒，我那天看保羅幾乎是要把外套脫下，再脫毛衣，只留一件長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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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河上只有我們，也許保羅會悠然自在些。我們前行後退左衝右撞的，半個小時後還在原地不出十公尺。泊船處的邊上是橋，一個橋洞橫在眼前，要讓這扁舟窄船在橋洞弧度最大處「飄然」出洞是不可能了，如果能靠邊一點點讓保羅抓住洞口，也許可以撐扶著幫忙過去？

我們七嘴八舌亂講亂想，橋上幾個一直看著我們的毛頭孩子也說話了。

一個說，
上次爺爺撐船時不是這樣的。

另一個接下去說，
對啊，他掉到水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