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我受邀擔任三個文學獎的決審,我思考著,每一回擔任評審,也許會有誤讀的可能,同時,每一位參賽者也許想聽聽評審怎麼說。我不是個很老練的評審,但我願意公布我對參賽文章的淺薄的、初步的看法。
文學獎評審是極其主觀的事,其結果也是評審說了就算。所以,有志參賽者,恐怕心理得有一些準備,不符預期,幹聲之後請繼續捲袖,低頭創作,別被評審打敗了!
101年度臺灣原住民族文學獎「小說組」我的評審意見
1〈領獎之路〉
童稚、親情與得獎渴望中,驚見風雨災情之嚴重、重建工程之不彰,結尾停電的畫面有反諷、忿忿與自嘲。文章沒有控訴任何單位的字眼,卻直指所有部門的顢頇。標點符號的運用可以更精進些,第一頁關於母親反應的敘述:kina不在乎……視角位置錯亂。
2〈與孤邁共舞〉
寫實與意識之間,交替穿插的相當熟練,有效增加小說時間與空間的縱深。人物設計鮮明,狩獵場面營造的也精采;以妻子侯米自焚後改變的容貌與情緒,對照主角蘇樣博殺黑熊的掙扎過程與英雄結果,咆嘯出一種人生或者是生活態度。而作者平靜又沉凝的敘述人物心境,加強了小說題旨中關於夫妻之間難解的關係,那種相互憎恨、傷害又彼此欣賞、需要的連結。
幾個注意事項:第二節,日據時代之後……文面(錯誤)。第二節(p1)第一、二段時間安排斷裂。第四節(p5),第二段,嗅出……保林煙味…匕令放屁臭味(不當的討巧)。第六節(p6)第五段,…篷布和樹葉做成堅固的圍牆(描繪與意象不符);後兩段(p7)玉山的描繪,位置待商榷。第九節(p11)山豬、雨勢的敘述錯誤。
3〈我愛你怎麼說〉
作者以兩個場景,祕魯北部與排灣牡丹,拉出兩組人的故事。最後以各自泛洪後,一只漂流的冰箱作為連結。文章似乎暗示生下女兒帶著veca’al(琉璃珠頸飾)出海捕於而失蹤漂流的yigu,後來在祕魯北部獲救被誤聽為Diego,日後將頸飾當成品禮娶了當地女子,生下小兒痲痺的Antonio後,又踏上出海,最後Antonio失戀,將頸飾與一些對女友思念字句一起封膠在冰箱內。當晚山洪爆發,冰箱漂流至牡丹灣,有血緣的兩家人產生連結,但聰明的作者沒有讓冰箱打開,繼續保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祕密。文章排列凌亂,有增加懸疑的效果,也增加閱讀的障礙。
4〈琉璃珠之吻〉
小說語言流暢,劇情的安排也合理,作者的專業知識充分,小說中提及的幾個原住民族的分佈、地理位置與個別文化特色掌握的很好,結局雖是老梗,也還是製造了不錯的效果。
5〈山老鼠〉
題材少見,臨場感真實,文字熟練,與官方山老鼠對比製造的反差,明顯地照映部落生活被壓縮的相對弱勢情境。執勤公務員與「山老鼠」的互動令人莞爾。未深入部落「山老鼠」各別生活情境與部落的連結,使本文流於一件上山採藥的故事。
6〈部落的脈息〉
一個平淡的故事,細細碎碎地鋪陳了部落日常的脈息,傳遞了交通、醫療衛生、災難救援的困境。Wiling的無私關懷部落不止息的病患、巫師技法的呈現與不明原因的遠離、村長患腫瘤後可能的醫療疑雲,都成了這篇小說的根本脈息。認命、沒有控訴卻又清楚傳達原住民部落的困境。感覺結尾處理的太快。
7〈我的力量〉
敘述青年阿翔家庭變故激發其報考醫學院,發願救助病痛之人,而最後如願考到醫生執照,參與國際義診隊的故事。平鋪直述,結構單純。
題目「我的力量」與文章所採用的觀點不合,五年醫學院畢業考上醫師執照的時間是否合理?文中所提的原住民歌謠是怎樣的歌謠?
8〈加烈.KALIH〉
文筆老練,單純的老鼠會題材,結合部落分享文化,頗有創意。小說事件的發展每每在關鍵時適時的收斂,使得事件效果產生堆疊加重的作用。有些細節處理的不俗,如報紙頭條部分新聞接引出朋友老鼠會邀約、帝那本(麻糬)的敘述以及對比說明會現場、以獵人合作團隊解析上下線關係、投資的期望與對部落的願景期望、獎金制度與獵物分享的對比。最後結尾的對話讓小說拉出了小說時空縱深。
9〈無解〉
果然是一個「無解」的謎雲,一個一心想考取公費生的女孩,一對安份、虔誠、知足、勤奮的夫妻,一個熱誠、期望學子出頭的老師,共同織就這一篇文章,作者文字樸實娓娓敘說一段努力、歡心、失望與釋懷的真實與難忘的記憶
10〈甘納少〉
文字熟練與優美,歷史知識豐厚,但鋪陳作為短篇小說文章作品的主幹,反而沖淡了文學作品關於個人內在世界的歷程與生命經驗的省思。題目「甘納少」並未能看出主角甘納少所能代表的意義,而古木.巴力克所佔的篇幅,使得小說中心偏移失焦。「達固湖灣之役」對撒奇拉雅族的歷史記憶與族群文化復振意義重大,建議以較大篇幅的長篇小說書寫,較能全方位呈現事件全貌與部落的歷史記憶。
11〈天堂路〉
特種考生的身分、公務員考試的掙扎、愛情與農務之間的真實與甘心、水庫與交通建設的荒謬辯證、隱喻又真實的性愛現場、現實與靈異之間的記憶交疊鋪成為「天堂路」這一篇小說的主要肌理與內涵,使得「天堂路」的題目並存著多重的意象與暗喻。
12〈baleng 巴冷〉
口傳故事改寫,文字熟練優美,是非常好的改寫作品。幾個提醒事項:口傳故事改寫成小說作品,還是應該多著墨故事文化現象的精神內涵,其與部落文化的連結與所能帶給的啟示性;特別是不同族類之間文化差異的衝突協調過程中,其個別角色特質的呈現與內心衝擊。否則還是停留在「說一個故事」的層級,而非「小說創作」的範疇。另外,p8,聽到鳴槍……口傳故事的年代的小鬼湖域,應該還沒有槍的出現。
13〈我們〉
一場大掃除,母女意外發現男主人偷偷藏匿的祕密,引來男主人晚飯時惱羞成怒地掌摑小女兒出氣。作者筆法熟練地在打掃過程中穿插男主人的過往,以及她對原住民、泰雅家庭的鄙夷態度,使他偷藏的祕密有了合理的解釋,增加了秘密被揭穿時的戲劇性。最後透過小幸的視角期待,看到阿姨與新郎交輩,而期待他的父親有一天會接納母親的家族。作者的「我們」直指一個有著種族優越與文化歧視的家庭關係。一個疑問,「你和你媽一樣!」究竟是指那樣?另外兩個姊弟沒有嗎?
14〈放手〉
放手與不放手之間,作者巧妙地將「父親」兩度在「她」瀕臨離散、死亡邊緣緊緊不放手的抓在身邊,與「父親」重大手術與放棄急救關頭,「她」掙扎的「放手」做連結,使得全文漫瀰著關於生命關鍵時刻抉擇的掙扎、痛苦與堅毅。僅管結構單純少有驚喜,但文字流暢、情感濃郁。
15〈甦醒〉
作者回想五歲的生活情境,並以五歲的「我」(奇萊),第一人稱對周遭景物的觀察與描繪,細膩生動的敘述與阿公嬤目生活的細節。個人認為,本篇的觀點選擇有問題。五歲的孩童看得太清楚細緻,成語或俚俗語運用太自然。
16〈彩虹國度的冒險〉
敘述將出國到非洲參加國際志工凱宇,回憶九歲暑假回新竹山上泰雅部落的美好記憶。全文平實、充滿童心、稚趣。
17〈愛情事件〉
筆調射散出翻譯小說的調性。文章巧妙安排主角達絲、暗戀對象W君、曾經交往的F女之間的特殊三角關係,達絲不斷提出關於W君情感態度的問題,期望得到F或者其他朋友或者某個程度他自己期望的答案,並驗證自己情感上的正確(自我意識的主觀評斷),而最後仍無法驗證問題與答案之間的關聯或者相互關係。令自己任性的陷溺在龐雜、深邃的思考中,既遠離事實,又貼近達絲不曾真實面對現實的事實。
名人名句的引用,建議應注意描述的語氣:P4-7段,「我站在你面前,會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癒」泰戈爾如是說;P7-2段,隱約影射了海德格的話「生命是以問題的形式存在,而生命本身就是答案」;P9尾段,他們說謊,達絲說假,想著蒙田對於這兩個的區別。此三段並非都在角色對話中,而在作者的旁白補述。這三個是名人,但對某些讀者而言可能是陌生人,甚至誤解是文章的角色。小說作者,理當盡力創造自己的語言風格!
18〈最深沉的記憶〉
作者巧妙將賽夏族口傳神話「雷女」融入小說情境,借夢境與現實交友過程交疊呈現,提出「記憶可藉著遺傳傳續」的假說,作法頗有創意。
19〈尋根〉
小男孩約克被外籍夫婦領養,成長之路備受歧視與近乎虐待,日後離家獨闖出一番局面,回訪養母薇拉得知自己身世,遂與妻子日商千斤秋子連袂回台尋根,最後因新傷舊傷而逝。
一個人的一生濃縮在短篇小說中並不容易,其「尋根」的意涵沒有被充分的呈現;主角的內心幽微之處,也未有較深刻的碰觸!
20〈四季的故事〉
一則關於包含不同的四個季節輪番接替的愛情故事,語言很好,用情很真。才感覺真誠、甜蜜,一股晦澀、不安便隱隱暗湧,是幸福也是淬鍊、驚奇。宛若四季,有各自的顏色,各自有各自的故事;既宿命又不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