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的關導覽

關導覽姓關，那是她親口說的；卻我們一團十來口人，沒個人多嘴問上一句，是哪個關字，所以究竟也不知到底是「關」、「官」、還是他樣的「關」字，依我的常識判斷，這「關」老爺的關可能性大些。關導覽又説：「您們諸位可以叫我小關，或者Lucy。」下來一個多小時，小關、Lucy全都有人喊，雖然有點亂，且我們這團多數人上了些歲數，卻還都知喊得就是關導覽員，不曾搞混。

小關大約三十歲，見到她的那日是九月某天，屈指數數，經已是三個月多前的舊事，我隱隱約約倒還記得她約莫160或者162公分的身高，皮膚白皙，面容姣美，因在敦煌研究院工作，常年接觸文物，整個人透露股文學藝術氣質。

十幾號人圍著小關，聼她行前簡報：「今天特意給大家選了七八窟，都是較精緻完善，内裏文物保存完好，具有代表性，且是研究藝術文化的好去處。」衆人聽了不由暗裏叫好，均面露喜色。隨後小關一窟窟地帶著，深入淺出講解，有條不絮，扼要適當；她知道的多，極明白自己說些什麽，且有耐性，人和藹可親，大家都聼明白了，衹是這黑漆懵懂的洞窟裏，壁畫塑像的，文物又多，全不得拍照，我過眼雲烟，轉身就丟了乾净。

竄高走低，我們跟隨小關看了94、96、148、45窟，還有幾窟忘了號碼，然而到達46窟前，終于我老牛再拖不動破車，乏得抬不起腿。先一日，其實我就疲累無力，躺在敦煌山莊旅館沈睡了一下午，鳴沙山月牙泉景點都沒能去，直睡到晚飯時，才讓電話叫醒，昏昏沈地找到餐廳，那時大夥飯都吃上了大半碗。卻也幸虧昨午睡了這麽一覺，今天應付爬上爬下半晌，到達這46窟洞跟前，我實在再無法進去張望聽講，坐路邊樹下椅子喘息，邊無意識瞧著人們來來往往，邊煩惱剩下的旅程，内心捉急。陽光燦爛如金，情緒沮喪似灰。

小關轉眼間領了衆人出窟，我打起精神迎前，恰好和她作一路走。我憶起多年以前，人還是個孩子，曾讀到英國人在莫高窟騙取許多文物的故事，多嘴問：「當年那個英國人…」匆忙間一時也記不起他的名字，正在那裏結結巴巴地説不整一句話；小關就說：「你説王道士啊？」我忙點頭如搗蒜，雖不是我要的答案，卻是囘對了我的題目：「這事發生在哪兒哪窟啊？」小關答說：「我們這就要去那了。」

16-17是個重點窟，行前做過功課的游客，定會來此一訪的。洞口衹見人頭攢動，擠得就同電影院開場一樣。我們等了一晌，方才進了洞裏。這窟有尋常窟的兩倍大，還需走條頗長的通道才能抵達窟内，卻見好幾組人在内裏亂竄，肩摩踵接，閙得紛紛亂亂的，我耳機裏聽得小關聲音，卻不知她人在何處，就是想問問她那些被盜取的經卷文物到底藏在這洞裏哪方哪處亦無從問起。

人漸漸稀疏了些，小關的解説亦到了尾聲，我們擁著一起往外擠，我的疑問被揭開的機會稍縱即逝，把握機會，我趕緊問：「王道士發現的藏經洞倒底在哪兒啊？」小關看我一眼，八成怪我進洞時沒聽她仔細説話，她指指洞内走道左側墻壁：「壁后那個小室内。」果然墻壁上有扇封閉的門，領條小道通往間密室，我探頭凝神往室裏望，空蕩蕩地衹見坐著尊菩薩，距離雖近，到底看不清面目。

窟外，我説：「這些經卷要得回來嗎？」小關說：「有些困難。」沉吟下，她又説：「藏經洞發現的早了點，真是國家最弱時候……不過，發現的經卷包含了各種文字，各類的資料，其實也能說是世界的遺產；敦煌學都說是屬於世界的敦煌學了，敦煌文物，留在國外讓各國人士研究，這也是件對全人類的好事。」

前左方山壁上鑿有無數的岩洞，密麻麻如同蜂巢一般，裸眼瞧去卻沒見到任何人爲建設的棧道及門窗，我心裏正在疑惑，領著我們往出處走的小關説話了：「那頭的一些山洞是舊時僧人平常修行居住地方，也是他們埋骨所在，按照習俗傳統，從來是不對外人開放的。」

雖説參觀的印象轉眼就都淡了，有一事倒還深刻，我和小關說：「我生平去了許多山洞，進内多半是濕漉漉經驗，卻這裏似乎沒有同樣的情況，難怪如此多的壁畫可以保存了千年。」小關回道：「莫高窟亦有潮濕的問題。」我以爲這就是完全的答案，哪知過了會兒，不記得哪個窟裏，一面岩壁下方，小關指著一排人為植在那裏的細竹支和大夥說：「管理所試著用這些竹枝來控制岩壁滲出的潮濕，目前效果還算不錯。」答題還沒結束，衆人出來，外頭棧道上，行至一拐彎處，小關停了脚步，指著頭頂崩了一角的岩塊說：「這是水分侵蝕造成的。」

小關是我曾遇上的所有導覽員中，至今爲止可説最優秀的。茫茫人海中，偶然因緣和她交談了幾句話，極爲難得，故此特別記上幾筆。

2016.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