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南風吻臉輕輕，飄過來花香濃…」許多人夜聽今宵多珍重的甜美歌聲，眼簾放送的是女歌者的倩影，於我而言，卻是在牆鐘的秒針無聲低吟多年後，細胞被南風吹拂的真實記憶。

風從稻穗間吹了過來，輕吻了我顏臉，也將稻花香滲入鼻孔，像天然精油洗滌體內。我童年住的村莊，被綿延的稻田圍繞，再被廣闊的台糖蔗田包圍，更遠處則是神祕森林，拱衛著一座地勢偏高的小村落。

風是村莊的顏色，在地球還沒發燒前，即使夏至的暑假，孩童仍可到村旁的小溪戲水，不似現在一出門便像在「路板燒」上等著被太陽烤食。靠近小溪，清澈水面下可見魚兒以及小朋友在悠游，這是兒童最初習游泳的地方，靠大孩子教小孩子。

村莊到處是大樹，我家田地前便有棵巨大的芒果樹，分不清當初誰種的，但隨著樹幹的挺拔，芒果離地越來越遠，卻以澤美表皮引誘小孩去「投石取果」。小孩拋石正中芒果，芒果在風中搖去又搖回來，依然高傲上面；只有讓石頭似刀切斷果前的樹枝，才有戰利品墜下。

台北市區的夜市，有許多射擊遊戲，可以換娃娃等戰利品，但與大自然玩射擊遊戲，最後提著一桶芒果返家時，卻更真實又有趣味。

小村莊有個分部，讓還無法騎單車到鎮上念書的小一二學生求學，而分部附近則有許多大榕樹，有段時間分部在整修，小一二的同學，便排班到寺廟與榕樹下上課。寺廟內雕龍畫鳳、有些嚴肅感，我比較喜愛到樹下上課。

老榕以濃密樹葉遮蔽陽光的侵襲，扶疏枝葉像無數把風扇的轉動，將涼氣帶到我們身上，有時鳥兒也會在枝頭唱歌，與老師的朗誦聲，共鳴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交響曲。

有時蛇也會光臨。在老師念一段課文時，同學突然都往樹枝處看，一尾青竹絲正緩緩爬過，但記憶中並無人驚叫，因為小孩似乎知道蛇不會真咬人，只要避開就好。在幫忙農作中，隨時都會翻土撞見大蚯蚓、蟋蟀等生物，也總會偶遇有毒或無毒的蛇，卻從未有人遭蛇咬。

最近，逢甲大學有榕樹傾倒、壓死了學生，許多人開始對校圓內的大榕樹戒慮深深，其實鄉下的無數棵榕樹，不只支持了生態系讓眾生宿居，也反哺人類。大樹下，孩子跳繩、跳格子，不必送往安親班；也常有桌椅讓人乘涼、下棋、聊天，讓老人不必去養老院。

每棵大樹，像人類一樣在書寫生老病死的日誌，朝夕相處的人自然知道，也會避開它的危險，享受它生命旺盛時，所帶來的屢屢涼風。可這風，在都市叢林中，卻被冷氣與電風扇所取代。

於是，在台灣信義區蓋了座有著垂直森林的天價豪宅「陶朱隱圓」時，我看了介紹影片後卻惘然，人奮鬥了一輩子，想擠進享受的田園生活，為何只是個農村窮小孩，所在經歷的日常呢？

〈續讀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