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你好,媽媽丨葦草 - 莫非可以如此寫 - udn部落格
莫非可以如此寫
作家:「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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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節】你好,媽媽丨葦草
    2025/05/12 11:4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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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說話如銅鑼般大嗓門,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媽媽,也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心酸往事。願未來,我們可以如作者般,聆聽媽媽唱在歲月裡的歌。

    我想講一個有關我媽的故事。我媽名叫李艾留,這個名字一聽就不像個女孩的名字,名字背後一定有段不尋常的來歷。

    從小我就知道我媽很疼我。童年物質匱乏,我卻能常常吃到荔枝、桂圓這樣的稀罕水果。那些水果是我在火車上工作的母親,每次跑火車去南方費心費力給我帶回來的。跑一次火車來回一週時間,水果嬌氣,為了保鮮,媽媽把它們冷凍在火車冷鮮櫃裡,最後翻山越嶺,到我嘴裏時,還透著涼氣。每逢上學放學,分給同學幾顆桂圓荔枝,大家聞一聞,卻沒人認識這是什麼玩意,直接放嘴裡咬,差點把牙磕掉。大家吮著指頭上的汁水說,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水果。那時候,母親是我的驕傲。在我的回憶裡,那些日子都充滿著水果的甜味。

    小學六年級,學校要選一批數學尖子參加數學奧賽。能進入奧賽班的,就算半隻腳進了重點中學的門了。可是在那次的選拔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而我卻意外地在集訓前一天被通知參加奧賽集訓。我以為是幸運,後來有同學說,他們看到我媽帶著那些稀罕水果去找班主任,給老師講盡了好話才收的我。我從那些指指劃劃的表情中知道,自己進入了一個本不屬於我的地方。這讓我在奧賽集訓班裡抬不起頭,孤單地坐在了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

    我開始有意疏遠我媽。我不願再吃她那些風塵僕僕的水果,彷彿那些水果也參與了這次不光采的交易,變了味道。我遠遠看著她在校門口等我,於是裹在人群裡,繞遠路回家。奧賽集訓結束了,我毫無懸念地沒有挺進決賽,卻意外地考進了重點中學。

    那次升學考試的最後一道壓軸題剛好被奧賽班老師押中。我因為這道拉分題,剛好過了重點中學分數線。為此,媽媽為她當初求老師的「壯舉」得意了很多年,每年過年飯桌上不斷談及。在一次次的回憶中,母親的那次行為融入了個人英雄主義的想像,加入被時間模糊的細節,最後成為了改變我未來生命軌跡的轉捩點。每次我媽講完,大家都紛紛誇讚我有個好媽媽,而我把頭偏向一邊,不以為然地說:「講了八百遍了,累不累啊?」

    從小到大,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對我的學習逼得那麼緊,趕鴨子上架一樣把我從重點初中趕到重點高中,最後把我一把推進大學。後來我常聽她說,她因為書讀得太少,一輩子只能當個鐵路工人,吃了沒文化的虧,常被人看不上,於是她就想要我把她沒讀的書全讀完。

    「只要我家丫頭能讀,她讀到哪兒,我就供她讀到哪兒」,我媽每回說這話,準會當著大姨的面說。因為大姨總嫌我媽文化低,初中上完就去跑火車,我媽說話就像火車進山洞,轟隆隆地長驅直入,連個彎都不會拐。大姨是我家第一個上大學的,後來進了研究所,光耀了家族門楣。她受不了我媽說話銅鑼般的大嗓門,邊說還邊唾沫星子亂飛。

    「就是個粗俗的城市小市民。」大姨不止一次私下裡議論,我表哥表姐們偷聽了去,背後說我媽是個小市民,不願和我玩。每此去外公外婆家吃飯,長輩坐一桌,小輩坐一桌,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挨著我坐,像躲瘟疫一樣躲著我,擔心被傳染了沒文化的病。

    後來我媽知道了,每次吃飯,她便故意當著我大姨的面把說話嗓門提得更高,嗓音拉得更長,唾沫星子亂濺。大姨連忙捂著臉,躲閃到一邊去了。我媽招手把我叫過去。我的臉紅到耳根,一個勁兒給她使眼色,可是她就像沒看見一樣,不以為然。

    有次外婆讓我媽給大姨帶個東西,我媽帶著我跑到大姨家樓下,向著黑洞洞的門樓,甩開了嗓子大喊:「李大丫,李大丫,李——大——丫——」媽媽的喊聲震天響,留下長長的尾音。樓上的窗戶一扇扇拉開,無數雙眼睛射向我,我羞愧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大丫就是我大姨,外婆說小孩子叫個土裡土氣的名字,好養活。其實大姨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李艾蓮」,外公特意用周敦頤的《愛蓮說》給大姨取名「艾蓮」,與「愛憐」諧音,寄予了外公對長女的珍愛。大姨因此很寶貴自己這個名字和名字背後的來歷,除了外婆私底下叫小名叫順了嘴,改不過來,從沒人敢當面叫她李大丫,更別說像我媽這樣大聲吆喝大姨的小名了,明顯是故意戳我大姨,讓她難堪。照我媽的話說,「別管你是個什麼專家、知識份子,打回原形都是一個媽生的。」

    從小我就奇怪,我媽為什麼總喜歡和大姨挑事。從我有記憶起,兩個人從沒好好說過話,甚至有一次在外婆生日宴上,兩人爭執起來,我媽甩了筷子走人。外婆認定是我媽的錯,三個月不許她進家門。結果,媽媽的心像是被十頭牛拉走了一樣,半年都沒回家。最後外婆架不住想我的心,偷偷跑到我學校等我放學。我一邊吃著她給的糖油果子,一邊問外婆為什麼我媽和大姨老鬧架。外婆嘆口氣說,龍生九子,個個不同唄。我說,要是我有個姐姐,保准不和她吵架。外婆搖搖頭,說我媽有她的委屈。我有些納悶,我媽能有什麼委屈?她走路帶風,說話咋呼,嘴巴像沒上閂的門,只有她讓別人委屈。

    有一年暑假,我去外婆家住,晚上熱得睡不著,拉著外婆問家裡誰最喜歡我媽。外婆說自然是外公,她說我媽出生的時候,聲音又尖又亮,我外公說將來一定是個女高音。外公說女孩子始終要結婚嫁人,他捨不得這個孩子嫁得遠,於是就取了名字叫「艾留」。我聽得半信半疑,記憶裡我媽一直抱怨外公偏心,取的名字又拗口又彆扭,一不小心,「李艾留」就叫成了「李愛溜」。有好幾次,我媽鬧著想改名。讓我更納悶的是,外公既然最愛我媽,為什麼不讓我媽像大姨那樣把書讀完?

    我大學畢了業,選擇住在了單位宿舍,既想逃避我媽沉重的愛,也想避開她和家裡人的糾葛。後來我有了交往的男生,熟悉的圈子,回家的次數漸漸少了。每個月我媽來宿舍看我,不重樣地給我送來當季的水果,但卻沒說上兩句話,就忙得起身要回去。我送她下樓的時候,看著她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再也沒了當年行事果決,走路拉風的模樣,我的心裡長出了草。如今的母親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動不動就呼吸急促,不停咳嗽,衰老而虛弱。那個曾在大姨家樓下大聲叫嚷,闖到班主任辦公室硬把我往奧數班上塞的母親,身影漸漸模糊了。

    也許衰老和疾病是祂教導我們靈魂謙卑的機會。當家裡的幾個長輩陸續離開,在幾次葬禮上,我媽和大姨抱在了一起。她們確實都老了,衰老得像兩個孩子,老到大姨只記得我媽的小名。她輕聲喚我媽老三,我媽柔柔地叫著大姐。她們互相給對方夾彼此最喜歡的菜,那一瞬間,時間變得溫柔而緩慢,過濾了那些陳年的流沙,靈魂和靈魂終於可以坦然相對了。

    那些日子過後,我外婆意外摔傷,造成了腿部粉碎性骨折,一直臥床不起。那段時間,她總讓我給她讀經聽,當給她讀到福音書裡浪子回頭的故事時,外婆的眼睛亮亮的,說故事裡的父親真好,一碗水端得平,頑劣的小兒子他等他回家,看到大兒子有怨言,也安慰他。

    外婆眼睛有點發直,像是進入了時間隧道,望向了過去。我想她是不是後悔當年不讓我媽回家的事情了。於是問外婆我媽是不是就是故事裡的那個小兒子,總讓她堵心。外婆嘆口氣說,其實我媽更像大兒子,她一直都守著這個家。如果當年她繼續上學,也一定像大姨那樣有文化,受好的教育,一輩子不會那麼受苦。

    那一次,外婆對我說了很多關於我媽的事。我第一次知道當年大姨在外讀書,二姨下到了農村,外公常年在外工作,外婆一個人要供養大舅和小舅。於是,我媽為了照顧家裡,中斷了學業,16歲那年當了工人。我也第一次知道,那些年,她把自己每個月的工資交給外婆,保護著這個家齊齊整整地度過那些緊衣縮食的日子。我還第一次知道,當年大舅差點也要被下放到農村進行勞動,也是我媽一次又一次地像母雞護衛小雞一樣擋住了各種壓力,讓大舅可以完成全部學業。

    後來,親人們一個個回到家裡,兩個舅舅也相繼被供大。可是我媽的心變得空落落的。中斷的學業,跑火車的辛勞,讓她變得性格暴躁,動不動就發火。漸漸地,她和弟兄姐妹們心裡隔了一面牆,變成了兩個世界的人。他們雖然連著血脈,但是永遠不親。那個時候的我媽就像個委屈的孩子,她一直守在這個家裡,可是突然,她變得和周圍人都格格不入了。她心裡那些埋怨、委屈沒能找到一個愛的出口,全部壓在了心裡。

    外婆那天流了很多淚,說到了我媽過去對家人的好,也說了很多後悔的話。外婆說要是當初懂得及時修補一家人的關係,我媽心裡不會有那麼多苦了。那晚我陪著外婆一起禱告,我的心被更大的愛包裹著,一點點消弭了心裡對媽媽的疏離和誤解。那晚,外婆睡得很安穩,我的心裡也有一種從沒有過的自由。

    沒多久,外婆因為肺部衰竭離開了。走之前,她對我媽說,那些年多虧有她在家,這個家才沒有散。我想我媽等待這句話等了很多年,外婆的話抵消了她半輩子所有的怨懟,縫合了她心裡最深的傷痕。我媽哭得像個孩子,久久不鬆開外婆的手。

    外婆走後,我們幾個小輩一起收拾老屋的東西,我們找到了老相冊裡一張我媽和其他弟兄姐妹的合照。泛黃的照片裡,每個人露出旭日般的笑。那個時候我媽正上初中,扎著黑黝黝的麻花辮,有一張志氣滿滿的臉,一雙黑色的眼眸憧憬著未來無數美好的可能。那一刻,我真想走進那張相片,抱抱那個時候的她,和她說幾句話,陪她一起走過未來曠野的日子

    那天我騎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春意漸濃的夜晚,我恣意馳騁,腳底像踩了風,越蹬越快,鑽進一座立交橋的橋洞,進到了一條長長的甬道。恍然間,媽媽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在黑暗裡相遇。當年我媽是否也在火車進入山洞的那一瞬間,縱聲呼喊,發聲高唱?我閉上眼,對著橋洞的那一頭高聲呼喊:「媽——媽——你——好——啊!」

    -END-

    作者簡介

    葦草

    英美文學專業,有一個每天與之鬥智鬥勇的「青春期」女兒。熱愛文字和寫作,曾參加創文文字營,很受啟發與鼓勵,開始嘗試寫作。在主內刊物《芥菜籽》投過稿。願自己手中的筆被阿爸父祝福,將在世羈旅的經歷醞釀成芬芳馥鬱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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