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於台灣,卻對台灣知之甚少;少小留美,所講英文卻融入台灣特色;長期定居中國,卻也不算地道中國人。這位來自世界的外星人,如何書寫跨文化侍奉的奇妙篇章?
大溪地(編注:Tahiti,又譯塔希提島,位於南太平洋,是法屬波利尼西亞向風群島中最大的島嶼),是李榮禮靈魂的底片。人到中年,一個盛夏的下午,他泡在美國內華達州姐姐家的戶外游泳池裡,游泳的姿勢自由而特別,引來很多老年人的注目禮。他戲稱這種游泳方式為「大溪地式」潛泳法。
深處的記憶,會通過無意識的身體動作流露出來。最放鬆時,他的游泳姿勢不是來自台灣,也不是來自成年後的操練,而是由大溪地刻在肉體記憶中。他在潛泳(Snorkeling):把身體埋在水中,過一會兒冒出頭吸口氣,再潛入水中。
這是他兒時最快樂的記憶。每週日父親講完道,都會帶他到大海游泳。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太陽炙烤著大地,高高的椰子樹投下一小片樹蔭,碧綠澄澈的海水。他們幾個孩子一到海邊,就會快樂地撲進去,像魚兒在水中嬉戲,清涼舒爽,又自由喜樂。
父親到大溪地是為牧養那裡的一間客家人教會。後來,母親帶著幾個孩子也到達大溪地。那是一段極為艱辛卻又美妙無比的拓荒時光。
幾個孩子都不會法語。根據當地規定,他們只能在幼稚園先學習語言,然後才能繼續往高年級讀書。因此,他們已經十一二歲,卻必須每天泡在幼稚園裡。小朋友們玩耍時,他們就背單詞;小朋友們講話時,他們就與之交流。這樣的經歷有些尷尬,卻為他們奠下很好的法語根基,他們的法語準確而流暢。
幾個孩子十分努力。三個月後,他們就被允准進入一年級,然後就可以通過考試跳級。兩年後,姐姐跳到初一,李榮禮跳到六年級。那幾年的學習生活充滿挑戰,他們卻十分飽滿快樂,在李榮禮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
法國的教育先進,老師十分優秀。他們很想留下來念大學,但也知道,以自己的底子,想考進法國大學太難了,能夠考上的華人都是第二三代移民。因此,他們退而求其次,選擇到英語國家繼續深造。
李榮禮在大溪地只住了四五年時間,那裡卻給他留下很多珍貴美好的回憶。離開,讓他有些遺憾,卻也掀開他人生更奇妙的篇章。
奇特的東方人
李榮禮和姐姐被送到美國馬里蘭州的巴爾的摩,那時他們只有十五六歲。他們是第一代台灣小留學生先鋒。舉目望去,根本看不到亞洲面孔。
他和姐姐沒住在一起。姐姐住在父親同學的家裡,他們家三個孩子全是女生,李榮禮不方便住在那裡,所以,他就需要另外安排。
他得到一位國際學校林牧師的領養,吃住都在他們家裡。林牧師是美國當地人,一家人全講英語,這讓初來乍到的榮禮很不適應,再加上剛離開父母和妹妹,到週末才能見到姐姐,起初他感到十分孤獨。
慶幸的是,這段生活讓他平生第一次真正和神建立關係。
李榮禮從小生活在基督化家庭,父母信仰十分虔誠,早早就在他心中播下福音的種子,可真正扎下信仰根基,卻是在離開父母後。
他白天獨自去上課,放學回來就和林牧師家人一起用餐,一起謝飯,一起敬拜,一起去教會。信仰像水滴,一點點流進他的生命深處。
他開始以新的眼光看自己的生活,他發現神真實並有能力,每一步都用心良苦。
他周圍的同學全是黑人。李榮禮在他們眼中是一個很奇特的東方人。黃皮膚,初來乍到,英語講得卻並不生澀,這得益於居住在林牧師家中,每天都會得到很多語言方面的指導。
法語是同學們的第二語言,讓他們頭疼不已,對李榮禮來講卻是小菜一碟。寄居大溪地的生活,再次成為他的祝福。
平生第一次,他對神產生一種深刻而奇妙的感情。神沒有止於此,繼續在他的生命中開拓。
他所在的大學,當時沒有醫學預科,要念下去需要各科成績特別優秀。大二時,他有些懵懂,無從選擇。這時,他得到另一位前輩——林元清醫生的鼓勵和幫助。
說來很巧,林元清和太太剛到巴爾的摩時,沒有找到房子,也住在林牧師家裡。所以,他們曾經是「室友」。因為林元清的幫助,李榮禮得到在醫療中心打工的機會。
每天清早抽兩個小時的血,賺10塊錢。這對當時的學生來講,待遇已經十分優厚。同學們都羡慕不已,戲稱他為「吸血鬼」。他上大學沒用家裡一分錢,全是自己賺來的,這對他和父母,都是極大的恩典。
奇特的東方人,年輕的「吸血鬼」,更深地認識到神的作為。在他不懂如何選擇的困境和無知中,神已經悄然為他鋪好道路。他的靈魂底片又被畫上生動的一筆。
叢林醫生的4000次重複
李榮禮的相冊中有一張珍貴的照片,曾經榮獲華盛頓郵報攝影獎第二名。這張照片並不是他所拍攝,是一位美國人看到他的宣教生活,想要寫成故事,於是用照片記錄下來。
進入醫學院之前,李榮禮已經決志奉獻,要成為宣教士。五年之後,他的老師帶著兩位學生——他和一位韓國學生,還有二十多位教會的弟兄姐妹,一起去醫療宣教。
看著二十多人的隊伍,李榮禮特別感動,用他自己的話講「一下子愛上了」。他感受到神的愛如此真切有力,讓那些沒有裝備的弟兄姐妹,願意從頭學習,願意為之獻身。他們白天服侍,晚上開會檢討服侍中的不足。
他們去宣教的地方很貧窮,沒有電也沒有水,所有的生活物資都是扛上去。談到那段生活經歷,以及那些毫無醫療裝備的弟兄姐妹,他說:「做的最多的不是我們四個醫生。我們四個醫生只是一個切入點,傳福音最棒的工作是(弟兄姐妹)幫助我們整理消毒物品,傳福音的術後安慰也都是他們在做。大家同心協力,共同服侍。」
這次經歷像一豆光,燭照著他之後的宣教旅途。每當有人問他:「李醫生,我們不是醫療人員,怎麼跟您去宣教?」他就會講這段經歷,講那些弟兄姐妹的故事。
面對採訪,他說:「有『4000多次』永遠刻在我腦海裡。」那次短短的宣教時光,他拔掉4000多顆牙齒,講了4000多次「Buenos dias,Senorita,Abre la boca,Donde me duele?Arriba abajo?」(西班牙語「早上好,女士(或先生),張開嘴,哪裡疼?上面下面?」)。
這些詞句深深刻錄在他的腦海,同時刻下的還有對那些人的悲憫和愛。
每天病人都很多,因為貧窮,營養不足,好多人貧血,骨質疏鬆。更讓他心疼的是,患者中有相當數量的少年人。
一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因為牙痛要拔掉前面兩顆門牙。看到那稚嫩漂亮的臉龐,以及缺少門牙的黑洞,李榮禮哭了。
一次短宣,4000次異地語言,4000次動作,在李榮禮的生命中刻下深深的印記。苦難,那麼真實;異鄉人,那麼需要神愛的拯救。他的生命更深向下紮根,跨出去的腳步更加有力。
「五星級」女士的連級降
與妻子潔米結婚時,李榮禮是富樂神學院的神學生,身無長物;潔米是加州副州長的辦公室助理,明日的政壇明星。兩人身份地位懸殊,共同的志願讓他們走到一起。
潔米因為工作的緣故,先一步了解中國,在北京住了三個月。用李榮禮的話來講:「潔米比我更愛中國。」她鼓勵他考取醫師執照,賣掉診所,來到北京。
他先進入一所國際診所「安提阿醫療中心」。一年後診所被拆除,接著他又進入和睦家醫院,開始一段向下服侍的時光。
認識李醫生夫婦的朋友常會調侃:「潔米是五星級的生活方式,李醫生是一星級就可以存活。」確實如此。
放棄高配的生活環境,卻是潔米發自內心的選擇。
當時他們可以在兩種居住環境中選擇:一是按照國際補助,和美國的白人醫生們住在一起,那樣居住條件優越許多;一是住在當地的生活區,與本地人住在一起,生活就十分艱苦。
他們選擇居住在當地社區中。習慣在亞熱帶地區生活的他們,要忍受北京嚴寒的天氣,還要忍受簡陋環境帶來的不方便。有年冬天,他們家裡的熱水管道不通暢,熱水是一滴一滴往外滴,別說洗澡,洗臉都成難題。如此辛苦,潔米和李醫生都無怨無悔,因為有「阿姨團契」。
這些阿姨在一些外國人家裡做事,信耶穌之後,需要有人牧養。這些外國人大都四處飛,而且中文不佳,於是就把牧養的事交給初到中國的李榮禮和潔米。每到週末,那些阿姨就會到他們家聚會。那是一段很不容易的向下服侍經歷,夫妻二人學習操練愛人如己的功課。生長環境與教育水準相差很多,他們夫婦感受到很多挑戰。有一次他們到巷口等一位阿姨,在寒風中等了許久,那位阿姨最終也沒來。潔米哭得十分傷心。
那是一次失敗的牧養經歷。不是每份愛心都能被人讀懂,也不是每份等待都能得到回饋,可是他們沒有放棄。
他們依然會資助一些傳道人,幫助他們學習一技之長。這緣自李醫生父親的影響。當初李榮禮想要先讀神學,但父親勸他先讀醫學,擁有一技之長,然後藉著醫療技術服侍有需要的人。
潔米資助一位傳道人考駕照,後來這位弟兄成為非洲大使的司機,在當地牧養一間教會。他是傳道人,有薪水,會開車,祝福到當地很多人,也影響到很多中國教會。
向下服侍,無關成敗。這份向神向人的彎腰,這份榮神益人的心志,終會凝成神人之間的柔韌紐帶。神必定看為寶貴。
生命為弦神為詩
2003年北京非典,城內人聞之色變,草木皆兵,氣氛十分緊張。
李醫生所在的和睦家醫院空蕩蕩的,很多醫生為自保,不願意來上班。李醫生是少數願意值守的醫護人員之一。他沒想到,人生的轉捩點就藏在這種危境中。
和睦家醫院當時幫助很多醫院,如協和醫院、煤炭總醫院等,獻了很多板藍根、口罩等短缺物資。李榮禮和高大的美國人季醫生,挨家挨戶敲門送藥品和口罩,被人看作是兩個不要命的瘋子。
潔米更是做了一件讓人跌破眼鏡的事情。她從北京紅十字會拉來一輛獻血車,擺在麗都廣場。那時候人們都躲在家裡,聚會都不允許,誰敢來獻血。這就是風險。
談到這裡,李醫生說:「風險就是為了見證神。」
他們沒想到,竟然有不少獻血者。他們是國際教會的白人。這件事轟動北京,震動衛生部。和睦家醫院也因此聞名。
在危險的時候,做大膽的事情,是因為有神;在危險的時候,彈奏詩歌,也是因為有神。
戴口罩的送貨員送來小提琴時,李醫生已經十多年沒有彈奏過。他當場打開琴盒,即興演奏起來,神聖的情感在他心中鼓蕩起來。
醫院同仁已經焦慮、壓抑太久,迫切需要放鬆。他召來醫生和護士,在醫院大廳,即興開辦一場小提琴音樂演奏會。
悠揚的琴聲環繞著空蕩蕩的醫院大廳,輕輕震動每個在場醫療工作者的靈魂。那都是上百年的經典聖詩。不知不覺間,那份美妙與神聖已經如甘泉,滋養著他們乾渴已久的心靈。
2008年,李醫生離開和睦家一年。這是一次短暫的分離。在這段距離中,神竟也奇妙做工。整個和睦家醫院被要求靜守待命,不能擅自動醫。李醫生卻能以志願者身份親臨汶川地震現場。他得到中國奧組委的邀請,為奧運村診所做醫生培訓。不是培訓技術和語言,而是培訓跨文化溝通,向醫生們解讀在不同文化中,一些詞語的不同理解和運用。
這些經驗不是他從學校學來的,而是在多年的跨文化實踐中體悟出來的。從小,他跨文化成長;青年,他跨文化宣教;成年,他又跨文化融合差異。
在人生壯年階段,他越來越明白,神帶領他經歷的每一段人生,都有特殊的美意。
曾經有一位小弟兄形容李榮禮像個「外星人」(alien):他出生於台灣,卻對台灣的流行文化知之甚少;他少小留美,所講英文卻融入中國特色,更容易被中國人理解;他長期(16年)居住在中國,卻不是中國人。
他挺喜歡這個稱號,並賦予它一層特殊的含義:「這個名字在聖經中還有一個比較嚴肅的稱呼是『寄居者』(sojourner)。」他認為這個詞很符合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對他來說,人間是寄居地,天國是永恆故鄉。
他是來自這個世界的外星人,全力為人間擷來一片天國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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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玲羽
創文公關同工,前新聞主播/記者。目前為《真愛家庭》雜誌、《神國》雜誌採訪及撰寫文章。
云禾
兩個孩子的媽媽,中學老師。熱愛讀書與騎行:穿梭於文字與街巷,總能發現深藏於生命與世界的熱情與美好。曾因他人的文字而熱愛生活,也願自己的筆能給他人帶來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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