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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孔後的聲音25
2010/09/12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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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ostton安心無比地趴在床上。他已經回到那間小不拉嘰、有著木頭地板,總是才整理好沒一會又被自己搞得凌亂的小房間。
  他可以嗅到捲成一團塞在臂下的棉被上,平價洗衣粉的香氣,陽光的,與自己的氣味暖暖地揉在一起。

  母親穿著拖鞋啪啦啪啦地從他房門外走過,不一會一定會聽到倒水聲,或者是翻找一些小點心塞塞牙縫的可愛噪音,然後在走回時習慣地佇足房門口。小時後,母親若看到他又趴在棉被上睡覺,一定會走進來將他翻過身,想辦法把被子從箝抱裡解救出來,半是寵溺的輕聲斥責他的怪癖,再讓被子把他包的嚴實。
  他總會大聲地抗議咕噥,但隨即因為母親摩娑他臉面的手而歸於平靜。
  
  長大以後,趴在揉成一團的被子上睡覺的習慣依然不改,不過母親已經沒有力氣將被子從一個成年男孩身子底下挖出來。
  所以她只是在男孩床邊無奈地笑了笑,俯身摩娑他的肩膀,揉揉淺棕的短髮,印上一個吻。

  他還記得母親手上婚戒划過背脊的感覺。
  那是個便宜廉價的金屬圈,年紀稍長之後,他發現那造型樸素地很難相信竟是只圈住兩人的浪漫誓言。

  他曾經趁著母親在樓下咖啡廳工作時,在這老舊的木造房二樓中,挖掘當初母親貼身攜帶、流浪千里的稀微行李,想要找到一絲半縷父親曾經存在的痕跡。他也嘗試過私底下探問老Josh,但老Josh說,你得尊重你媽,她一個人將你帶大,並不容易。

  這句話一直讓他內心深處湧出罪惡感,以至於忘記其實老Josh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父親任何事。
  
  母親有著一本陳舊的皮革筆記,裡面用只有她自己懂得規律寫著許多聯絡人的電話地址、銀行帳號、黏著許多名片剪報等等實用到看不出個人情緒的東西。儘管如此,依然被母親小心地收藏起來。

  他十幾歲的時候,大著膽子將筆記本偷出來看。
  裡面夾了好幾張照片,他與她母親的,毫不意外;後來,還有她們和老Josh一起的。



  他發現裡面有一頁特別厚,仔細一瞧,兩張內頁黏合在一起。


  胸腔內的心跳劇烈地幾乎讓他聽不見樓下咖啡廳母親招呼客人的聲音,抖著手用美工刀小心地從接縫處剔撕,差點沒一刀劃破脆弱的紙頁。
  
  一張老舊的剪報,沒有任何註解,只有一個猶豫的墨漬落在下頭,起筆之前就斷了痕跡。
  鏡頭中是小時後的他,頭纏繃帶躺在病床上,一臉懨懨;母親坐在一旁,一手還放在他身上安撫著,年輕的臉上布滿憂煩,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站在後面,垂首望著他,神情肅穆。

  他一直深信這個男人就是他父親。


  但他很快就會發現,他八歲出車禍腦部受傷時,開車載著他的是他父親。

  而父親沒有參加他九歲的生日。他根本沒活過車禍那天。
  自此,這個不知是誰的男人偶爾會到他夢中造訪。
  而那被填上西裝男人臉面的父親逼問著自己為什麼忘了他,不顧他拚命解釋自己萬不願意,只是記憶怎麼也回不來。


  然後在驚醒時看見母親擔憂的臉龐,以及他說「沒是,只是夢到爸爸」時,那閃過母親容顏的陰鬱與慌措。

  隨著年紀增長,見識過太多不完整的家庭,他學會用更多的體諒去取代對母親的疑問。也漸漸學會讓去接受,避而不談不一定是出於悲傷,而自己的父親很可能是個讓母親不願意回想起來的人。

  只是,他現在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因為他小時候忘記了父親、又不聽話任意偷看母親的秘密,而懲罰一般在他腦殼底,埋下了毒瘤時不時隱隱作痛?


  Postton猛然睜開眼睛,僵硬的頸項與肩膀過了片刻才一起到他腦內叫囂。

  他略為挪動手臂,立刻被鐵桌的冰冷警醒了一下他還沒脫離偵訊室的事實,使他的內心不禁違背多年來身為警察理智冷靜的本性而縮回記憶深處貪戀一會夢境裡溫暖安全的床褥。
  偵訊室沒有窗戶,他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或許是因為方才的休息,又或者他得感謝空調的該死低溫,他覺得再次醒來儘管肌肉鬧疼不已,至少早先還宰制著自己的混亂與暴躁已不見蹤影。
  

  無論是誰在那鏡面上寫字,那人無疑不只調查過,恐怕還自以為很了解我。Postton想。


  這個兇手是衝著自己來的。

  此時門碰的一聲打開,Gospel魁梧的身材夾帶著一股威嚇與殺氣走進來。

  Gospel將資料夾摔在桌上,用同樣的力道坐進對面的椅子裡,但不論是那雙混濁的瞳孔還是故意弄出來的聲響,Postton盡可能不為所動。


  「Son of bitch,」Gospel的神情既像是要用牙齒撕裂他的血肉,又像是在嘲笑他爪子底下無位掙扎的獵物,「『你這狗娘養的』,你為了這麼一句話憤然殺人。一個警察為了一句粗話殺人。這傳出去真笑掉大牙。」

  Postton將手兜在西外套口袋裡,仰著椅腳看著對方,內心一時只感到平靜與同情。

  他非常體諒Gospel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要為了一句塗在鏡面上的髒話不惜打破鏡子。只不過他難以辯解,或者,不能辯解。

  他也突然明白,為什麼Carper會對他說,「想一想,再回答。」


  他一腳踏在陷阱裡,從追獵的身分變成了活生生的餌食。如果他不能夠冷靜,那麼,Carper與Keelson即使想要幫助他,也會因為對自己的認識並不深而束手無策。這時候,可以倚靠的唯有自己了。

  他一定得靠自己的力量將自己救出去,因為他感覺得到,自己苦苦追蹤的人,想做的絕對不只這些。


  「Carper在嘛?」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Gospel沉聲恫嚇。
  但Postton打定主意絕對不要讓自己被嚇到。
  「我只把真相告訴他。要不你讓他來,要不,我跟你耗。」

  Gospel瞪著他兩秒,用力搥桌子。
  「你以為你是誰?」
  「或者你要幫我找律師?」

  Gospel用力踹了桌腳、整張桌子嘎吱尖叫著往他撞去,不過他還是離開了。
  Postton望著那偵訊室的門碰的聲關上,用力握著自己的左手,抖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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