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無塵居老查居士

時間飛快，轉眼來到馬祖已近一年的時光，愛運動的我，缺少體能訓練，老覺渾身不自在。便要求自己每日伏地挺身一百下，及在連上的步道小小的慢跑。問題是距離實在太短了，怎會過癮呢！只好選在傍晚用過餐後，單打雙不打的日子，跑出營區，沿著雙軌的小水泥路，跑到清水村，偶而更遠的到山隴村，再折返回到銅像山的營區。(現在的梅石嶺)路程大約一個多小時。

有一次輔導長，返台休假，兩班船次。將他心愛的狼犬「賴皮」交給我代養，賴皮是一隻很終心的狗，除了輔導長以外，誰都不理會。雖然我跟牠很熟識，也很麻吉，但是只要輔導長比個手勢向著我，再呼一聲！賴皮就會撕牙裂嘴，兇狠狠的瞪著人，準備做攻擊的姿勢。平常時候倒是溫馴，雖然每天跟弟兄朝夕相處，卻沒有人敢親近牠，尤其是接近輔導長，賴皮會以為是要攻擊主人，而衝上來咬人。

輔導長臨行前，帶著賴皮來到我的寢室，將她交給我，對著賴皮說：「我要回台灣休假，你要好好的跟著新主人。」然後疼惜的摸摸賴皮的頭。我知道賴皮的個性與對主人的忠誠度。所以我還是戰戰兢兢，驚恐萬分的伸出手，撫摸一下，表示友愛。牠好像聽懂主人的話語，也乖乖的依順著，我的友好。

第二天，我餵牠吃飯後，就跟著我到處亂跑。弟兄們看見了都覺得不可思議，賴皮轉變的這麼快速，都懷疑牠會不會像對輔導長一樣的保護我？弟兄做勢要打我，沒想到賴皮馬上吼一聲，要衝上去，我也嚇一跳的趕緊叫住賴皮，：「不可以！回來！」賴皮才沒有攻擊弟兄，乖乖的跑回來。弟兄也嚇出一身冷汗，確定賴皮只認定一個主人。

這兩個星期我們朝夕相處，還為牠加菜，倒也忠心耿耿，善解人意。有時看牠懶懶的躺在地上，兩眼無神，一動也不動，狀似可憐、悲傷的樣子。我想；牠一定是在想牠的主人，為何要拋棄牠，這麼忍心的離我而去。我看了不忍心，彎下腰來，摸摸牠的頭，對著牠說：「賴皮，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輔導長不是不要你，只是回去休假，再過幾天就回來了。」牠兩眼注視著我，好像聽懂我在說什麼，又好像不明白。我說：「賴皮，起來。我們出門跑步去。」牠馬上一躍而起，精神都來了。我便照著往常的路線，帶著賴皮在黃昏無人的的車道上奔馳。沿途站哨的衛兵都覺得訝異，今天怎麼多了一條狼犬，我想他們一定誤以為是軍犬，也會像往常一樣和我打招呼。到了清水村，沿著上坡道繞一圈，再回到營區，途中我會自言自語的對著賴皮說話，不知牠是否聽明白？我想；牠很聰明應該懂的。

兩個星期後，輔導長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來看牠的愛犬，當然不是看我，我沒那麼大的魅力。沒想到賴皮，毫不猶豫的直奔他主人的身邊，頭也不回的拼命搖著尾巴，差點沒搖斷掉。過了一會兒，回頭看看我，彷彿在說；謝謝你。我心裡一陣酸楚，有點難過，有點不捨，但牠終究回到主人的身邊。

我心裡想著，經過兩星期的相處，一定培養出深厚的感情與濃濃的友誼，相信牠不會再對我不信任，或懷有敵意。誰知道！完全不是我想像的樣子。

隔天我去連上找輔導長，賴皮看見我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又回到以前的姿態。輔導長說：「你信不信？只要我手指一比，叫一聲，牠一樣衝向你，要不要試一試！」說時遲，那時快！輔導長才吼---一聲，牠馬上就變臉，眼神銳利的叮著我，張嘴露牙的吼----！我心裡一驚！略感失望的輕輕一嘆，說：「輔導長，我相信你說的，賴皮是隻忠犬，永遠只會效忠一位主人。」輔導長看我有些難過，安慰我說：「假使我不回來或退伍了，賴皮就會一直跟著你，效忠你。」我明白輔導長在安慰我失落的心情，只好笑笑說：「不管如何！我還是很喜歡賴皮也珍惜這段時光。」

六十四年底，部對移防回台灣，一年後我退伍了，牠也隨輔導長不知去向。一回想起還是很懷念。幾年後我三姐夫送我一隻牧羊犬，我為了紀念牠而取名為賴皮。

在馬祖近兩年的服役期間，不能白白浪費時間，當兵是磨練體能及鍛鍊身體的最佳階段，應趁此好好打下健康的基礎，相信日後的抗體及免疫系統會更好。

正好有一位弟兄從台灣寄來喜餅，是圓型鐵片的禮盒，他丟棄不用。我撿來正好派上用場，將其灌上水泥，中間放置朔膠圓筒，因怕屆時黏死，拿不起來。再灌漿之前，將其報紙先鋪在裡面。就這樣做了兩個舉重的水泥輪，每天練體能、臂力，達到慢跑與臂力的雙向運動，或許也因從小愛運動加上後天鞭策自己，往後的我健康狀況相當良好，除了偶爾小感冒之外，沒有其他不適之處，所以健保卡也只用了幾次，為國家省下不少財源。

六十四年四月五日，這天忽然狂風大作，烏雲密布，整個天空忽然漆黑一片，雷雨交加，閃電不停，這在馬祖是非常少見的異常現象，當時也不以為意，只知道相當怪異。沒想到隔天就由連長宣佈「蔣總統」的噩耗，透過電視新聞，黑白畫面的報導。全體官兵同表哀悼，也緊急動員停止一切的休假，進入緊急狀況，嚴加戒備，以防共軍趁此攻打。

這樣的噩耗令人難以置信，「蔣總統」怎麼會死呢？他是偉人，是民族的救星，他像神一樣，應該是不死，他還要帶領我們打回大陸，消滅萬惡共匪，怎能離我們而去呢？這是跟著從大陸來台的軍人共同的期待，怎能這樣離去呢？這是讓人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的事實。我常看著士官長們以淚洗面，心痛不已，這樣的打擊情何以堪，如果是我也會失去存活的勇氣吧。接連一個月全國降半旗，所有的娛樂節目暫停，電視也以黑白呈現。一個月後大家慢慢走出傷痛，也恢復了一切正常作息，這是我在馬祖服役，遇上的一件最重大的事情。

在馬祖近兩年的時間匆匆過去，部隊準備移防回到台灣，就在此時，連上後方步兵連的補給士來找我，神色很沮喪又很惶恐的樣子。望著我碉堡內的一些裝備說：「我最近就要退伍了，正在辦交接，可是裝備短少，交接不了。」我說：「你缺甚麼裝備寫給我，我有多餘的就幫你補齊，不用緊張。」他說：「到時再看看，我已經寫信回家告訴家人，要他們寄錢來，補齊這些裝備，可是我家經濟又不好，怕父母親籌不出錢來，問題是五七步槍，子彈短少幾百顆，這麻煩就大了。」我一聽就知道問題的所在，馬上一口答應他「沒問題！這些子彈我幫你，你找對人了。」看他露出很訝異的表情！這可能嗎？槍，子彈是軍人的生命，會不會是我開玩笑，戲弄他呢？我接著說：「你放心，別忘了我是彈藥連的，我答應你就一定沒問題，當然除了槍枝之外，其他衣褲、棉被、毯子都沒問題。」他聽了放下心頭一顆重重的石頭，連聲說謝謝。

遺憾的是我聽到了惡耗，或許是壓力太重或過於緊張，只因船期遇到大風浪停駛，而順延一星期，他以為家人沒寄錢來，想不開，就舉槍自盡了。聽到此消息，我心裡非常難過，我已經幫你了，錢也在一星期後寄到，為何不能等呢？最後的歸程竟是為國捐軀，骨灰送回台灣，這件事是讓我最難過又最遺憾的馬祖情事。

部隊要移防了，所有阿兵哥開始打包，訂製木箱，訂製木箱不是為了裝裝備，而是為了要裝酒，這是所有官兵回台前必做的一件事。馬祖的高梁、大麴、芙蓉酒、老酒…….等，除了酒之外，馬祖沒有甚麼可帶回作紀念，如果有，就是戰地的弟兄情誼，及許許多多無法忘情的老百姓，更有著梅石、三隴、雲台山莊，滿滿的歌曲。

踏上回台灣的補給船，看著太陽即將沉入海底，海鷗也越來越少，內心真是百感交集，不是一心渴望趕快回台灣嗎?如今站在甲板上，看著島上的風光，頓時覺得馬祖的可愛與依依難忘的心情。我一定要多看幾眼，直到它消失不見，往事的點點滴滴在此刻全都湧上心頭，不覺眼眶泛紅，流下不捨的眼淚。馬祖戰地不可怕也不辛苦，讓我留下的只是滿滿的溫情與滿滿的回憶，再見了！馬祖的天空。

備註:格友說：「老查，你馬祖的天空還沒玩完喔！」我知劇情平淡並無可讀性，可我也不想寫一般常見的軍中事，只好寫些真實又平庸的回憶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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