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阡陌間,土地發散著清芬。一畦畦橙紅飽穗的稻田鋪展連天,割刈後,像綿羊剛剛褪去毛衣,露出清爽涼意,成群結隊的黃頭鷺,輕挑細啄大地倏忽透氣的肌膚,分享農夫們豐收後的飽足。
遠處眺去,抽水馬達的竹架遮棚上,滿滿搖曳生姿的絲瓜黃花,和已經枯頹如曇花般的火龍果花朵,我知道,那蔭影涼風的棚架下,掩藏著父親拭汗稍歇後的靦腆笑容,而那遙不可聞的馬達聲裡,有股律動正汲取甘泉澆灌萬物,如父親即將掖著一條條翠綠絲瓜和紅龍火果,餵養堤岸上穿鞋帶襪的我。
田埂上那一抹身影,已經融入熟稔的稻稈香襲,我聆聽著潺潺水源湧動如天地間一道喘息,想望絲瓜斷藤後涓滴不停的清露,感動父親赤腳空拳踩在這塊泥土上,不離不棄,也從不聞問收成。
如果為父親安排人格特質鑑定,恐怕父親是自閉型的天才。
父親的內心世界,我無從捉摸。孩提時,父親教我織漁網,教弟弟犁田,在二三坪大通舖上圍著蚊帳,供孩子寫字。父親於通舖外編織竹篾農具,偶爾才鑽到蚊帳裡陪我們下棋,但這些回憶,都恍若默劇。
父親天生具備解剖機械天分,農具行師傅解決不了的疑難雜症常求助於他,只是,看不懂洋文說明書令他煞費精神。我在編織上的天分,該是從祖母一路遺傳到父親,再遺傳到我。鄰居總說我是天才,我卻不及父親的十之一,有時候不免質疑,藉著許多技藝,或許可以訪入父親心中的一畝田園。
我描述母親身影居多,對父親著墨偶為而已。孩子納悶著「外公都在忙些甚麼?」,「外公是個閒不下來的人!」我說。或許是父親的角色,缺乏與子女諄諄絮語的畫面。我對父親在外揮汗打拚,習以為常,無法體會「盤中飧」都是父親「汗滴禾下土」換得。
孩子更常追問「媽又在忙什麼?」,或許,他們懂外公之後,就能懂我了。
兒子經常廢寢忘食捏製紙飛機模型,外子吼小子去睡覺,我卻笑著寵溺他,「沒關係,這是遺傳!」
有一股隱隱的脈動,激流於血液裡
打遙遠的抽水馬達噗噗頻率傳導而來
打父親赤腳踏實的足印跡痕,慢慢偎近
遞給我翠綠青絲而仍涓滴甘露的瓜果
我緩緩轉身,脈膊上微熱,仰頭
一架紙模型飛機,畫過
一抹單純的微風,弧線逶迤
與飄過的白雲棉絮,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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