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蘇軾
【題解】
詞序說:「
○沙湖:在黃岡東南三十里處。
○狼狽:進退都感覺困難。
○「已而遂睛,故作此。」七個字閒閒寫下,卻是點睛之筆。「已而遂睛」,仍牽帶著原先的風雨。對於這一路上的雨而復睛,引出了怎樣的感觸來呢?
【作者簡介】
蘇軾(公元 1037-1101),字子瞻,號
軾師父洵為文,既而得之於天,嘗自謂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其體涵渾光芒,雄視百代。詩詞文章書法繪畫,無一不精。文章屬「唐宋八大家」之一。他以詩為詞,開創了豪放清曠的詞派,對後世的文學有巨大影響。有易傳,書傳,論語說,仇池筆記,東坡志林,東坡七集,東坡詞等凡數百卷。
【原文】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注釋】
○莫聽穿林打葉聲:雨點穿林打葉,發出聲響,是客觀存在,說「莫聽」,就有外物不足縈懷之意。
○吟嘯:呼嘯歌唱。吟詩、長嘯,表示意態閒適。嘯:撮口發出長而清越的聲音。陶淵明《歸去來辭》:『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
○竹杖芒鞋:竹杖草鞋。步行所用,屬於閒人。作者兩年後離開黃州,《初入廬山》詩云:「芒鞋青竹杖,自掛百錢遊;可怪深山裡,人人識故侯。」用到竹杖芒鞋,即所謂「我是世間閒客此閒行」(《南歌子》)。芒鞵:草鞋。芒草編織的草鞋。鞵,同鞋。
○一簑煙雨任平生:披著簑衣在風雨裏過一輩子,也處之泰然。大難之後,舒懷之語。
(這表示能夠頂得住辛苦的生活。)簑:ㄙㄨㄛ用草或棕櫚葉做成的雨衣,以前農人所穿著。同「蓑」。簑衣,簑草編成的雨衣。亦作「蓑衣」。煙雨:如煙霧般的細雨。雲霧瀰漫,雨勢很大。平生:平時。
○料峭春風:帶幾分寒意的東風。料峭:ㄌㄧㄠˋ ㄑㄧㄠˋ微寒(多指春寒);形容風冷。※春寒料峭:ㄔㄨㄣ ㄏㄢˊ ㄌㄧㄠˋ ㄑㄧㄠˋ早春薄寒侵人肌骨。
○斜照相迎:透露著喜悅的情緒。斜照:傍晚西斜的陽光。唐˙上官儀˙奉和秋日即目應制詩:「晚雲含朔氣,斜照蕩秋光。」
○向來蕭瑟處:剛才遇雨的地方。蕭瑟處:指遇雨的處所。蕭瑟,形容風雨吹打樹林的聲音。(1.秋風瑟縮。2.寂靜冷清。)
【語譯】
不要管那穿過濃密樹林敲打樹葉的雨聲,何不一面唱歌,一面慢慢的散步呢!一根竹杖、一雙草鞋,比騎著馬兒還要輕快。大雨又有什麼好怕的?穿起了簑衣,在煙雨茫茫裡,照樣可以像平常一樣的來去自如。
寒冷的春風吹醒了我的酒意,有些微的寒意。這時遠方山頭上的落日已代替了煙雨,出來迎接我了。回想過去那又是風、又是雨的地方;現在風沒有了,雨沒有了,甚至連晴天也沒有了,而我也要回家了。
【賞析一】
這是宋朝蘇軾的「定風波」。寫這闕詞的時候,正是東坡得罪當道,被貶謫到黃州的第三年。首句「莫聽穿林打葉聲」的「莫聽」兩字,點出了他面對艱難的環境都不憂不懼的的態度。「何妨吟嘯且徐行」寫的是,既然已經身處風雨之中,與其狼狽地閃躲奔跑,何不放慢腳步邊走邊吟詩高歌呢?「竹杖芒鞋輕勝馬」,在這樣的天氣裡,平民使用的竹杖和芒鞋比官員的坐騎更要來得實用。東坡用了一個「輕」字,代表了他對於虛偽黑暗的官場生涯的厭惡,寧願選擇一個「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歸隱生活。
「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此時,他的酒意已被春夜的寒氣所吹醒,天也已經晴了。在這樣反覆的天氣裡,引出了他怎麼樣的心情呢?「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蕭瑟」,是風雨聲。回顧這走來的一路上,真是刻骨銘心!自然界的陰晴圓缺,我們早已多見。花開花謝,日月升起落下,宇宙間的這些自然現象,也是遵循著一定的規律在運行著。而榮辱貴賤,這些人間萬事的興衰起伏,也只不過是天象變化下的一部分哪!所以面對走過來的坎坷,心中真是「也無風雨也無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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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二】
首句「莫聽穿林打葉聲」,只「莫聽」二字便見性情。雨點穿林打葉,發出聲響,是客觀存在,說「莫聽」就有外物不足縈懷之意。那麼便怎樣?「何妨吟嘯且徐行」,是前一句的延伸。在雨中照常舒徐行步,呼應小序「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又引出下文「誰怕」即不怕來。徐行而又吟嘯,是加倍寫;「何妨」二字逗出一點俏皮,更增加挑戰色彩。首兩句是全篇主腦,以下詞情都是從此生發。
「竹杖芒鞋輕勝馬」。先說竹杖芒鞋與馬。前者是步行所用,屬於閒人的。作者在兩年後離開黃州量移汝州,途經廬山,有《初入廬山》詩云:「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錢遊;可怪深山裏,人人識故侯。」用到竹杖芒鞋,即他所謂「我是世間閒客此閒行」(《南歌子》)者。而馬。則是官員或忙人的坐騎,即俗所謂「行人路上馬蹄忙」者。兩者都從「行」字引出,因而具有可比性。前者勝過後者在何處?其中道理,用一個「輕」點明,耐人咀嚼。竹杖芒鞋誠然是輕的,輕巧,輕便,然而在雨中行路用它,拖泥帶水的,比起騎馬的便捷來又差遠了。那麼,這「輕」字必然另有含義,分明是有「無官一身輕」的意思。
何以見得?封建士大夫總有這麼一項信條,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蘇軾因反對新法,於元豐二年被人從他的詩中尋章摘句,硬說成是「謗訕朝政及中外臣僚」,於知湖州任上逮捕送禦史臺獄;羈押四月餘,得免一死,謫任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元豐三年到黃州後,答李之儀書云:「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被人推搡漫罵,不識得他是個官,卻以為這是可喜事;《初入廬山》詩的「可怪深山裏,人人識故侯」,則是從另一方面表達同樣的意思。這種心理是奇特的,也可見他對於做官表示厭煩與畏懼。「官」的對面是「隱」,由此引出一句「一簑煙雨任平生」來,是這條思路的自然發展。
關於「一簑煙雨任平生」,流行有這樣一種解釋:「披著簑衣在風雨裏過一輩子,也處之泰然(這表示能夠頂得住辛苦的生活)。」(胡雲翼《宋詞選》)從積極處體會詞意,但似乎沒有真正觸及蘇軾思想的實際。這裡的「一簑煙雨」,我以為不是寫眼前景,而是說的心中事。試想此時「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了,哪還有簑衣可披?『煙雨』也不是寫的沙湖道中雨,乃是江湖上煙波浩渺、風片雨絲的景象。蘇軾是想著退隱於江湖!他寫這首《定風波》在三月,到九月作《臨江仙》詞,又有「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之句,使得負責管束他的黃州知州徐君猷聽到後大吃一驚,以為這個罪官逃走了;結合答李之儀書中所述的「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而自覺可喜,他是這一種心事,在黃州的頭兩三年裏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出來,用語雖或不同,卻可以彼此互證,「一簑煙雨任平生」之為歸隱的含義,也是可以了然的。
下片到「山頭斜照卻相迎」三句,是寫實。不過說「斜照相迎」,也透露著喜悅的情緒。詞序說:「已而遂晴,故作此。」七個字閒閒寫下,卻是點晴之筆。沒有這個「已而遂晴」,這首詞他是不一定要寫的。寫晴,仍牽帶著原先的風雨。他對於這一路上的雨而復晴,引出了怎樣的感觸來呢?
這就是接下去的幾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蕭瑟,風雨聲。」「夜雨何時聽蕭瑟」,是蘇軾的名句。天已晴了,回顧來程中所經風雨,自有一番感觸。自然界陰晴圓缺的迴圈,早已慣見;宦途中風雨的襲來,卻很難料定何時能有轉圜,必定有雨過天青的遭際嗎?既然如此,則如黃庭堅所說的,「病人多夢醫,囚人多夢赦」(《謫居黔南十首》),遭受風吹雨打的人那是要望晴的吧,蘇軾於此想得更深,他說無風雨更好。無風雨,則盼晴、喜晴的心事也不需有了,這便是「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真諦。如何得到政治上「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境界?是「歸去」!這個詞彙從陶淵明的「歸去來兮」取來,照應上文「一簑煙雨任平生」。在江湖上,即使是煙雨迷蒙,也比宦途的風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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