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蘿站在人家的攤位前頭又挑又揀,忙了好一會兒才把要的青菜揀到籃子裡去—她今天難得上一趟市集;得月幾個月來天天加班,吃外頭住外頭,常常是好幾天才能看到他一眼,今天上面的人難得得沒有為難他。
時間才近傍晚,香蘿已經佈好一桌子的菜,就在客室裡等著得月回來一起吃。她臉上瑰紅的不自然,眼裡卻是一陣陣的閃爍,這個時候她往往是坐不住的,稍有一點腳步的聲音傳過來,就急急得往外頭看,但沒多就又回到座位上,表情上也失落了下來。
眼睛不經意的凝了凝。几子上電話旁邊正放著他的同事小陳的那一對雙生兒女的照片,好像被挪了一些位置。香蘿把照片連著框一齊撥弄了一下,蓋了起來。又看了看,伸手將照片收到几子下的屜子裡。
玄關那裡有按電鈴的聲音,香蘿想著丈夫這時候也應該要回來了,看到桌子上佈好的一桌子滿滿的菜,才覺得自己真有那麼一些的急躁了。玄關上的電鈴又響了聲。
「才提醒你要帶鑰匙的,幾天沒留意你就忘了。」香蘿走向玄關口,嘴裡一邊唸叨一面拉開門。
青蓉站在門外,臉上是一片笑意。「對誰說話呢?」
香蘿道:「是妳啊……。」她眼底黯淡了下來,側了側身青蓉進來。
青蓉道:「我向工作那裡告了假過來看妳。這是我來的路上買的,我怎麼看怎麼適合妳。」
香蘿道:「妳倒是清閒了,還有精力進花店轉悠。」
青蓉道:「也是難得的清閒啊!」一眼轉向牆上的鐘,青蓉又道:「怎麼不見妳丈夫?」
香蘿道:「還說呢!他被上面刁難著,不知道加了多少個月的夜班,才說今天能夠早些回來,盼到現在我都還沒見著他的人影。」
青蓉道:「那一桌子的菜就是為他做的吧!挺豐盛的。」
香蘿道:「豐盛有什麼用,那還不都是涼的。」
玄關那裡有開門的聲音,氣頭上的香蘿沒聽到,倒是一邊的青蓉聽到了,她道: 「這不就回來了嗎?」
得月進到客室,一眼就瞧見青蓉,先道:「青蓉小姐。」
香蘿道:「怎麼回來的這麼晚?菜都涼了。」
得月道:「臨時有些公事沒做完,耽擱了。」
青蓉道:「要再久一些,就要鬧起來了。」
香蘿道:「弄到這麼晚,是誰都急。」
得月道:「我去換個衣服。」
香蘿道:「等會兒下來吃飯。」
得月簡單的應了聲便上了樓去了。
青蓉半彎著身提起椅子上的皮革製的包,道:「我也該走了。」
「哎!」
香蘿親自送了她到巷子外頭的街上。直到青蓉上了計程車駛離,方才往回走,碰巧鄰居的厲太太拿著垃圾出來,兩人打了照面,互相打了個招呼,寒暄了幾句以後香蘿才進了屋子裡。
得月已經在客室裏坐著了,見香蘿進來,便問:「電話旁邊的照片那兒去了?」
香蘿道:「我怕摔了,就把它放到下邊的屜子裡去。」
得月拉開屜子,重新將照片在桌上安置好,道:「怕摔了就往裡放一點,沒有收下去的必要。」
香蘿敏感的察覺到丈夫的不對勁,問道:「什麼事情讓你不高興了?」
得月道:「沒什麼,是妳多心了。桌上的黃玫瑰是妳買的?」
香蘿道:「不是,是青蓉送的,她說這花適合我。」
「是嗎。」頓了頓,看向桌子上放著的紙袋子,又道:「那袋子裡裝的是什麼?」
「青蓉拿來的,沒拆,也不知道是什麼。」香蘿道,將紙袋子裡的盒子拿出來拆開,這一看,香蘿露出苦笑:「這裡還真貼得人心呢!只是我暫時用不得了。」
得月見了禮,臉上一下子扭曲了。「安眠藥?」
香蘿道:「我打電話去找青蓉談談天,我半夜睡不著的事情就這樣被套出來了。」她笑著,將大紅色的盒子收進袋子裡,得月接過手,幫忙著將它收了起來。
* * * *
香蘿的假告了一個段落,重新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得月還是天天加班,常常一加就是到隔天早上,有時一個星期過去,兩個人還見不到兩三面,香蘿心裡頭失落落的,又有那麼一些的惶惶不安。
「香蘿。」厲太太剛走出自己家門,看到下了班回來的香蘿便把她叫了住,香蘿側身轉向厲太太道:「厲太太。」
厲太太是多年的老鄰居,在這寶源路裡住的時間比她久的多。厲太太是個包打聽,喜歡逢人就聊,內容無非是她不知用什麼方打聽來的外邊的小道消息,但也就僅僅是外邊的消息,對做鄰右舍的事情她則是一概不問,再說這厲太太為人熱心又不愛佔人便宜,因此香蘿特別喜歡和她來往。在這裡住了好一些年,和厲太太也成了挺孰的孰人了,厲太太也不叫她傅太太,說是生疏,直接叫名字,感覺還比較親切些。
厲太太道:「吃飯沒吃?」
香蘿道:「還沒呢!」
厲太太道:「那要不就來我家吃吧!我一個人吃飯也寂寞。」
香蘿道:「厲先生沒有陪著妳一起吃啊?」
厲太太噘噘嘴,看了自己家裡頭一眼道:「寫劇本的,你知道,幹勁一來,連吃飯都省了,我就想他怎麼不去當兔子啃稿紙就好。」
香蘿笑了,道:「那就打擾了。」
餐桌上已經擺了幾道菜,還是熱的,厲太太道:「只幾個簡單的菜,不過這些都是我拿手的。」她拿了瓷碗替香蘿盛了飯,也給自己添一碗。
她倆在餐桌椅上坐下來。兩個女人本來就投緣,又是交情不錯的鄰居,話匣子一開就是興致高昂、沒完沒了。厲太太忽然道:「那天妳送出去的,是電視上的那個演員吧?」
香蘿想了一會兒才會意過來道:「是啊!厲太太也知道。」
厲太太臉色凝著,看上去沉沉的。「她的名聲不太好啊!」
香蘿道:「那些都是報紙上寫的,報紙雜誌想要銷量,什麼都能夠誇大。她本人是挺不錯,很好相處的。」
厲太太拿出幾疊報紙和幾本雜誌道:「雜誌都拍到照片了,最近新聞上頭也在鬧著。」
香蘿挪了挪眼睛看看雜誌上的照片,臉色大變。
厲太太注意到了,擔憂的身手搖了搖香蘿的肩低喊道:「香蘿?香蘿?」
香蘿被這麼一搖,頓時回了神,她慌慌張張的從椅子上爬起來道:「厲太太……我有一些不舒服…… 我先回去了。」
厲太太不放心的跟著來到門口。「要不我送妳到醫院?」
「不!」香蘿急道,驚覺自己太過驚慌的語氣,極力的鎮定下來後道:「不用了,只是這一陣子晚上睡不好,有些生理不順罷了,休息一下就好,謝謝妳的招待……厲太太。」一說完,她沒等厲太太再說話,一扭身子奔回屋子裡。
香蘿腦袋裡頭一陣轟轟然,什麼都是模糊的,只有耳朵旁邊一句話頂清晰的迴盪:只可惜我沒那運氣,要有個什麼機會,我倒想嚐嚐當一回臭婊子的滋味。
照片裡的那個人……是得月-她的丈夫。
* * * *
得月輕輕的闔上家裡的門,才剛轉過身來,就見到一雙眼睛泛著血絲和眼淚的香蘿的臉。「妳還沒睡啊!」
香蘿見著丈夫,想說話,偏是喉頭像哽了石塊似的怎麼也發不出聲,只能一雙眼睛指控的瞪著眼前的得月,得月看她好一會兒也沒答他的腔,便又問道:「怎麼不吭氣?」
香蘿死命的衝破喉頭的酸澀,問道:「你去了哪裡了?」
得月有一瞬間的詫異,但隨即斂了斂眸,平靜的道:「妳知道了。」
香蘿被他的話激得一股氣直往腦門上衝,丈夫的不辯不白比起其他的反應更教她生氣;不辯不白等於就是承認了報紙上的事情,看來一切都是真的了-她的丈夫在外面有了人,那個人就是青蓉。她凝著眼看著丈夫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得月同樣看著香蘿。屋子裡沒有開燈,但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什麼東西也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請妳體諒我的立場。」
香蘿踉蹌一步,幾乎就要站不住腳。拚命忍住的眼淚一下子決了堤,雨點似的淌下來,濡濕了她的臉。她哽著聲音道:「就因為我沒法生孩子?」
得月道:「我不想讓爸媽失望。」
香蘿道:「你好自私啊……。」
得月道:「我的苦衷妳很明白,我的處境妳也很明白。」
香蘿道:「你倒是可憐了?」她哈哈一笑,掛了眼淚的臉笑起來卻比哭喪著還要難看,也叫人心驚肉跳。「你們是幾時勾搭上的?」
「……。」得月沒吭氣,只是沉著臉。丈夫的不吭不答讓香蘿惱火,她收緊了兩隻手掌,冷冷的說道:「好你個傅得月,什麼人不好找,找上這麼一個臭婊子,不過我告訴你,你找錯人了……」香蘿又一次笑開了臉,繼續道:「那沈青蓉……從以前就被診斷出來,她懷不了孩子,懷不了……。」
得月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靜靜的道:「她已經懷上了。」
香蘿笑容僵在臉上,眼淚也僵在臉上。她歪倒在地上,身體一抖一抖的,像毒癮發作的毒蟲子。「懷上了!?懷上了!?竟然讓她給懷上了……?」
「醫生檢查出來,是對龍鳳胎。」
* * * *
香蘿沒有再看見過得月,一片衣角都沒看到過。
得月現在應該過得不錯-有子萬事足。
青蓉……她想必也過得很好。
瀝青鋪壓成的馬路清清冷冷的-一如她的心。只有這個時候兩邊的房子才能被看出真面目,掉了磚的、噴了漆的、被撞出裂痕的、被人煙給燻黑的……讓缺了一角的月亮一照,醜態盡出。到這時才能明白過來,城市裡往往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一如她的婚姻。
她睡不著,每天每夜,她想,她需要更多的安眠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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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女人的心口上,都種著一朵黃玫瑰。
花語:嫉妒、失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