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 把公司政策翻出來﹐又打電話到人事部﹐ 確定留職停薪的要件﹐左思右想﹐心裡盤算著就鼓起勇氣過幾天跟老板提吧。

還記得上次有這種心情時是老么出生不久﹐ 公司剛轉手給IBM﹐ IBM的福利之一是若有子女﹐父母﹐配偶生病﹐需要人照顧﹐ 員工可以以照顧他們為由﹐ 留職停薪一年﹐ 父母在baby滿周歲以前﹐也可以以照顧他們為由 ﹐留職停薪一年 。由於原來公司只能休三個月﹐ 我產假已放三個月﹐ 因此一聽到這個新政策﹐ 我便開始掙扎﹐ 是否應把握機會留職停薪﹐ 好多與孩子相處﹐免得來日後悔。當時還寫了一篇 “行到人生中站﹐何妨暫停一下” 。

轉眼﹐ 老么已高三﹐ 當年休假時還有點忐忑不安﹐ 找了一大堆孩子需人照顧的理由﹐ 如今已成過去﹐ 我作了不會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公司也沒因我那幾個月不在﹐而有所不同。

如今﹐我又面臨同樣的決擇。是否應把握機會回去照顧年邁多病的父親 ﹐多與父親相處﹐ 免得來日後悔? 趁著孩子放暑假沒有功課壓力﹐ 我是否也應留職停薪﹐回去陪父親一段?

左思右想﹐ 好吧﹐ 過幾天跟老板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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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到人生中站﹐何妨暫停一下

中午﹐芬邀我一齊吃飯。在餐館一定坐﹐ 她就迫不及待地說﹕ "聽到你留職停薪的消息﹐嚇我一跳﹐ 你怎麼都沒告訴我一聲﹖" 我說﹕ "也沒什麼啦﹗只是想在家多陪陪小孩﹐ 多享受一下他們的童年﹗ 其實我也是今天才對我下面的人宣佈。總覺得這麼私人的事﹐ 沒什麼好大肆宣揚呢﹗" 芬是部門裡的元老之一﹐ 剛進公司時﹐我們常在一起吃飯。這陣子﹐大家都忙﹐較少在一起。 她急得想知道我請長假的原因。

聽完我的陳述﹐她很善解人意的說﹕ "你知道嗎﹗我想﹐這幾個月的假﹐對你的意義會比對小孩子們的意義大的多﹗ 也許他們有沒有你留在家﹐都不會有太大區別﹐ 但這是你給自己一個停下腳步﹐ 歇口氣的機會。人到一個年齡﹐都會覺得生命裡﹐ 有些東西Missing﹐ 生命似乎不該這樣走下去﹐這是你的Biological Need﹐Follow Your Heart﹐絕不會後悔的。"

我笑說﹕ "被你料到了﹐我大概面臨 Midlife Crisis了", 心裡一驚﹐ 芬的話正是一針見血﹐說中我最近的心境﹐只是﹐我倒未想到把年齡與我的心路歷程聯想在一起﹐也許﹐我真是面臨人生中站的矛盾情結吧﹗

回首這一路來﹐ 真可以說是 “馬不停蹄”.

當年離開法學院﹐ 我們幾個死黨便進入台灣三大會計事務所之一﹐ 過了一年多采多姿的查帳生涯。拿到獎學金來美念會計碩士。畢業後在西岸找到事後﹐ 又在晚上﹐拿公司的錢修了另一個商學財務碩士。拿到第二個學位的同年﹐ 我走上地毯的另一端。因為先生在中西部﹐ 我辭去工作﹐當了一年半的家庭主婦﹐ 一年半當中﹐一邊懷孕一邊拿到會計師執照。

老大九個月大時﹐ 我順利找到一個與自己所學相當的工作﹐ 開始在職業婦女與媽媽兩個角色中天天忙進忙出。這其中﹐老二老三相繼出世。 自從老三出生後﹐生活的腳步更加匆忙起來。雖然 家中有保姆負責一切起居飲食﹐然而每天五﹑六點多回到家﹐距孩子們上床的時間只有三個小時﹐ 練中文﹑ 小提琴﹑ 鋼琴及檢查學校功課﹐ 念故事﹐ 幾乎每一件事都是用趕的。只知道自己從回到家的第一分鐘起﹐便不斷看表﹐深恐每一樣都超過預定時間﹐也深恐漏掉任何一樣未作。

猶記那個星期一的黃昏﹐ 回到家﹐抱著老三上樓換衣服。八個月大的他已坐得很好。他張著圓溜溜的雙眼看我換衣服﹐ 我對著他笑﹐ 他也對著我笑﹐ 然後﹐ 又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們四目相視﹐良久良久﹐他一點都未離開我的凝視。

我覺得他如許的親近卻又如許的遙遠﹐忽然﹐我覺得他竟在我無意間長得好大好大了。而在過去的八個月中﹐我忙著帶六歲﹑五歲的兒女練琴﹑溜冰﹐天天車來車去。在家抱他﹐喂他﹐哄他睡覺的大多時間竟是公公N婆婆與保姆。毫無疑問地﹐他得到極好的照顧﹐比同年齡小孩都來得壯大與活潑。而我呢﹖時間在指縫間溜過﹐每個月的支票使生活過得更豐裕無憂﹐然而豈能買回與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我陷入一種惆悵的情懷裡﹑無法釋懷。

接下來的數週﹐我一直在反問自己﹐追求的是什麼﹖ 二月初﹐參加一個同事的四十週年茶會﹐茶會上﹐公司給她一枚小寶石別針﹐同事給她一個時鐘﹐並合切一個大蛋糕﹗

我端著咖啡﹐看這慶祝茶會在哄鬧中進行﹐忽然覺得很空虛﹐我追求的就是這個嗎﹖每天一大早出門﹐把最寶貴的精力與時間獻給公司﹐每個月領著不錯的薪水﹐然後一直工作四十﹑五十年﹐一直到退休那日﹐以領一枚鑲寶石的別針﹐以領一筆退休金﹖我忽然覺得我正在失去什麼﹐更重要的﹐更寶貴的﹗

慶祝會回來﹐我與先生商量許久﹐也游說他許久﹐終於決定給自己一段思考的時間。為了不願冒然失去目前已尚穩固的工作﹐我提出 “留職停薪”的要求﹐公司在我以 “ 孩子未滿週歲﹐需母親照顧”的理由下﹐同意給我幾個月的時間留在家中﹐並保留我主管的職位。 作了這個決定後﹐心裡好充實。

說真的﹐作為一個女人﹐永遠屬於矛盾族。常見到家庭主婦大嘆無成就感﹐成天為先生孩子而活﹐但我所接觸的職業婦女中﹐卻也有同樣的矛盾情懷﹐總覺生活好忙碌﹐不知為誰而活。也許﹐兩條路都各有利弊﹐各有所得也各有所失吧﹗只有走”自己認為是最好“的道路﹐才會有快樂而言。

對我自己而言﹐只知道﹐在這人生的中站﹐好累好倦。只想停下腳步﹐享受從容的滋味。每天清晨﹐送兩個小孩上學﹐然後輕輕鬆松的與小貝比在庭園散步﹐寫寫文章﹐彈彈琴﹐接小孩放學﹐仔仔細細地 聆聽他們在學校的點點滴滴﹐再也不需怕 超過時間 ﹐再也不需 趕時間。

想到這些﹐真盼望這段日子趕快來﹐且讓我展開雙臂迎接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