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一個朋友邀請我和老婆一起去國父紀念館觀賞林懷民雲門舞集表演，那是我第一次看雲門舞集，也是我最後一次。我必須承認，我對雲門舞集一點也沒有慧根。更糗的是，當晚雲門舞集表演的作品叫什麼，我完全沒有印象。因為，那天剛開演就發生一件小插曲，然後接著我就完全記不得舞台上的舞者們跳了些什麼。

我只依稀記得開演時舞台徐徐降下一層薄紗，舞台中間幾盞微微的小燈光照著舞者來回慢慢走動，影子隨著薄紗晃動著。不知什麼時候舞台上走進來三隻孔雀，每一隻孔雀走路的模樣，脖子嘟一下往前，再嘟一下往後，我想到我姊姊小時候跳苗女弄杯的模樣。

接下來隨著背景音樂的節奏，一名舞者突然抓起一隻孔雀開始旋轉、旋轉，看得我頭都暈了。這時候前面幾排有一位觀眾突然很激動的站起身來，對著舞台上的舞者大喊：「不要虐待動物！不要虐待動物！」

這一喊頓時全場嘩然，表演被迫中斷。那三隻孔雀是不是繼續表演，還是被主辦單位趕進後台，我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將近三個多鐘頭的表演，我腦袋一整個空白，只記得一個聲音：「不要虐待動物！不要虐待動物！」

我當時腦袋一直有個畫面盤旋不去，如果時空穿越到我的大學年代，依照現今的標準，我們班所有的同學大概都要因為虐待動物被送進看守所，然後關到牙齒掉光，一個個坐在輪椅上阿姆阿姆自言自語吧？

過去對動物進行解剖、製作標本是學生了解生物構造的入門，從國中開始幾乎每個人都有解剖青蛙的經驗，上了大學，解剖的對象自然也要跟著升級。有學術研究的盾牌擋著，好像很少人會質疑動物解剖的必要性。

有一學期我們都在研究家禽鳥類，當然，實驗課的重點也就是要同學學以致用，於是助教一開學便宣佈每一個小組必須在學期中製作一隻完整的鴿子骨骼標本。說完，助教讓每組同學都領一隻鴿子回去，然後向大家示範怎麼用乙醚讓鴿子慢慢昏死過去....

過了一週，每一組同學向助教領回一袋用濾網包裹住，雙氧水泡過白的像象牙的鴿子骨，小心翼翼的打開濾網，將大大小小的骨頭咚咚咚倒進塑膠盒帶回宿舍。同學七手八腳有的翻開解剖圖鑑教科書查名稱，有的拿放大鏡一塊骨頭一塊骨頭慢慢按圖索驥，就像在拼圖一樣。每天挑燈夜戰，還得趁宿舍十二點關燈之前，趕忙用細細的鐵絲將排好順序的骨頭串起來，貼標籤、做註記....

幾次下來，鴿子骨架已經儼然成形，只剩下幾個腳趾骨即可大功告成。同學們開始想著該怎麼調整骨架，讓鴿子更有氣勢？要不要讓牠像哥吉拉，嘴巴一開就像可以擠出幾團火球出來...正在你一句我一句時，有位老兄突然拍桌子大叫一聲：「啊，完蛋！」

只見這位同學拿著圖鑑再仔仔細細對照一次，然後指著鴿子說：「我想...我們這裡少了一個腳趾骨。」怎麼會這樣？難不成骨頭放在雙氧水裡太久，還真成了武俠小說裡的軟綿散、化骨水，小小的腳趾骨就這麼給溶掉了？

少了腳趾頭，大夥這幾週的辛苦豈不就前功盡棄？上半身看起來一副氣宇軒昂的小鴿子，往下半身一瞧，哎呀，像英雄本色裡的小馬哥，瘸了。這可讓大家懊惱極了，眼看再兩天就要交出作品，這時候去哪裡生出這麼一個腳趾頭啊？

有一個同學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了一句：「等我一下，馬上回來。」然後飛也似的跑出宿舍外頭，騎了摩托車揚長而去，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嘛。

大約半個鐘頭後，同學帶了一袋塑膠袋，走了進來。

「哪！挑挑看有沒有適合的尺寸，只能湊合著用吧。」

把袋子裡的東西倒出來一看，哇，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唉，看著同學為了這血濃於水的革命感情，不惜跋山涉水求來「救命仙丹」，大家這時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一擁而上開始「埋頭苦幹」起來。最後，千挑萬選相中了一塊差不多大小尺寸的小骨頭，立刻上三秒膠固定。撻啦！一隻展開雙翼，激動得快要飛上天的鴿子骨骼標本終於正式出爐。

「第三組過來！」交作品的那一天，助教正在仔細檢查各組的標本，當助教看到我們的「小馬鴿」，忍不住大叫起來。

「為什麼你們這隻鴿子的大拇指又黑又粗？」

「呃，牠不小心扭傷了，有點淤血紅腫。」同學支支吾吾跟助教解釋。

「喔，瘀血....」助教身體顫抖著，看似想大笑卻又憋著難受。

「老實說，怎麼回事？」

「老大，是這樣滴...」同學勾著助教肩膀，拉到一旁小聲地說。

「我們那隻鴿子的腳趾骨不知道為什麼不見去，怎麼找都找不到咩....」

「我們想破頭了，只好跑去東海別墅買滷雞爪，想說讓大家啃完....可以....你知道的....裝義肢。」

那一年的學校校慶，系上有學生成果展覽，實驗室擺滿了各種同學製作的標本，其中有一隻鴿子的腳ㄚ還隱隱飄著滷味香，那就是我們這組夢幻隊伍一起「啃出來」的傑作。

【本文於2011.04第一次發表，2014.05重新粉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