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號晚上,台灣時間除夕下午,照例打電話回家拜早年.接電話的是父親,以為此時至少在台北的弟弟應該已經帶著家人回南部,沒想到父親輕描淡寫說了年夜飯只有他和母親兩人.聽了當下十分不捨,心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啊!父親情何以堪?從來最重視過節要闔家團圓的父親,面對各自成家立業的兒女無法及時趕回的窘境,縱然無奈,也只能被動接受.

這應該是父親成家以後史無前例第一次沒有孩子在身邊的年吧!四個孩子中,姐和妹不消說除夕是跟著夫家過的,但她們也都盡力在年夜飯後趁夜啟程南下.弟弟一家當然趕在除夕前到.偶爾一兩年是父母北上到弟弟家,一則遷就弟弟工作忙,再則也方便姐妹初二回娘家.父母的立場當然喜歡留在南部等待兒孫歸來.在自己家裡,母親是主人,可以做拿手的年菜,不必擔心弄髒媳婦的廚房.弟弟家怎麼說都是客,不自在.

父親說弟弟今年輪值留守,初四才能回來.姐妹則初一回來.我這廂不用說,離家十幾年,父母早不抱任何期待,回台過年像個遙不可及的夢.有時日子忙碌至何時過年都忘了,好幾次是父親打來的拜年電話提醒猶在睡夢中的我.

擔心父母因此心情落寞,想安慰他們.父親倒想得開,說和母親兩人簡單吃個火鍋即可.反而是父親擔心我在異地工作家庭兩頭忙,無暇關照自己.我要他別擔心,今年過年恰逢週末,我們也有時間可以吃年夜飯,發紅包.就這樣在彼此關懷與叮嚀聲中,結束了與父親的通話.

同樣孤單的是台北的公公.婆婆過世四年,每逢年節,便勾起公公的感傷.雖然平時與老公姐姐同住,過年時姐姐回南部夫家,台北反而只剩他一人.好在今年移民中國的大哥答應回台過年,會趕在除夕夜回來.和父親不同的是,公公那孩子般要人注意的性格越老越明顯.緊接著父親的電話後,我們一樣打電話向他拜年請安,公公開口便對老公說:

今年你哥回來,明年你們要回來.爸爸日子不多了,你要常回來看我!

這幾乎成了每次通話的公式.即便如此,每次公公一這麼說,老公就慌了,想盡辦法安慰老爸不要胡思亂想,他會盡快回去.然而事實是老公一年多次的亞洲出差每次一定回家去看他.最近的一次是兩個月前.公公似乎忘了這點,也忘了我們距離有多遠,回去一趟多麼不易!

我心裡感慨的是:同樣是父親,我的父親總是掛念我們孤身在外,無親無故,要我們照顧好自己,凡事小心.他與母親盡量不要我們操心,有病痛也總瞞著,或事後才提.經濟上則從來不需要我們任何援助,來美看望我們,怕我們有負擔,甚至私下塞錢給我.相形之下,公公卻總是惟恐我們不知他的任何一點不適,動輒把生死掛在嘴上,聽得我們心驚膽顫.給他的營養補給品十多年來從未斷過.經濟上的援助更是不能少.名士派的公公出門永遠要光鮮體面,用的每件東西都講究,玩花,玩鳥,玩石樣樣有興致.撐起這些派頭和門面的有一大部分是我們揹著房貸車貸之外努力節省下來的心血,但他從不聞問.

深深明白父母的健康是兒女最大的福氣,我感謝兩邊父母至少目前健康狀況穩定,使我們不至兩地奔波.公公的任性與孩子氣,我心裡縱有牢騷,父親給的家教也不容我去評斷長輩是非.只是每次和兩邊父母通完電話後,心裡總忍不住感慨:同是父母,為什麼差別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