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學的時候就不喜歡讀書。一是因為不專心，二是因為太懶。我說上學的時候，而不說求學的時候，是要說實話。我上過學校，但是沒有一天，真的抱希望去求學問什麼的。上學是不得不做的事。坐在課位上，盡量不要和老師的目光交會，以免被叫起來回答問題。一分一秒，就等下課鈴聲快響。我試過不去學校，或者提早回家。每次讓大人知道，都說我不肖，一點也不體念他們撫育我的心情。結果除了挨罵，還被罰站，禁足。我怎麼會懂他們大人的心思？這些事情，大概和不喜歡讀書有相互的因果關系。

好不容易認識了一些字後，也看過一些書。我說看過一些書，不說讀過一些書，也是實話。看書可以隨翻隨看，隨看隨放。也可以隨看隨忘，只要看的當時覺得有趣。一目十行，真正看進去的可以只有三行。一翻十頁，就因為故事早已料到。而讀書則是認真的事，要逐字逐句來。不認識的字要查字典。數筆畫，猜部首。等我翻到字頁，摸清字義，剛才那本書讀到哪里，文章前面講些什麼，已經記不得了。認真讀書，據說讀了還要背，至少也要記得住，否則和沒有讀相差無幾。我每逢考試，考卷上的題目大多似曾相識，原因就是看的書中間教科書太少，不喜歡讀的偏偏都是教科書。看到考題，但憑一線印象，胡亂編個答案，一面安慰自己說老師多少會給幾分，交卷了事。

記得有一位歷史老師鼓勵我們多去圖書館。還特別對大家說，要活用古人的話，書中自有顏如玉，意思是圖書館里帥哥美女多。我去那里，發現也許是觀點不同，那裡多田雞，多恐龍。有一天見到師母來學校，才發現的確是誤會。

在圖書館里，發現人有多無聊，費了那麼多時間來寫那麼多書。我倒真的翻過幾本書，有的顯然從來沒有人看過。讓我想起傳說中阿房宮里的那些小宮女，偏偏等到我這個不解風情的假皇帝。使我吃驚的還有那些漢字角上加了個小數碼，依著數碼，可以在那一頁的底下，或者再過幾頁的末了，找到一些別的書名和作者名字。比較詳細的，還加一段說明。這本書的許多內容就出自小字標明的書。如果順著那些書再找，又可以看到更多書名。這樣找多了，又可以發現在某一類書里，其中有少數書名出現機會最多。也就是說，寫這個題目的作者都喜歡抄這幾本書。於是，我對滿架子的書害怕的程度大降，我覺得要是真有一天，我要讀那一類的書，只要選小字裏出現最多的書來讀就好，別的書里說的大約也就是這些。

好不容易不要上學了，日子果然比較好過。有一次看京戲，看到法門寺劉瑾念狀子，忽然想起當年學校里令人最服貼的國文老師，在我們面前朗聲背頌諸葛亮出師表的節奏。要同學喝彩，談何容易。自知沒有這個能耐，所以當時沒有追隨他。還好還有別的謀食平台。現在我雖然還會用到書，但是不用背，只要能翻到要用的那幾頁就好。那些書厚墩墩，重甸甸的，都是所謂說明手冊。近幾年更好。重甸甸的手冊都不用搬了，要找什麼，只要敲幾個鍵，都在螢幕上。和人打交道也容易。想說說自己的心情，連字都不用想，點選一張小臉譜，再加兩行火星文，對方就明白。如果你因為我年紀大些，想要問我，說實在的，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讀書到底有多重要，還是你自己去捉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