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淑文  

和兩個孩子提著飼養箱在山谷裡散步，常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有一天，兒子居然想帶著水桶出門。「飼養箱也可以裝小魚啊。」我知道兒子八成想玩水抓魚。「才不是媽媽想的那樣。」兒子的眼睛閃閃發亮，一定又有好點子。 

他戴水桶擋太陽 她拿芋頭葉當傘  

「水桶比飼養箱更好用。水桶可以用來裝魚、裝果實；風太大或下雨時，還可以當帽子戴在頭上。」   

「哥哥，你好厲害。我也要戴戴看。」妹妹興致勃勃的應和著。「不行，妳的頭太小。」兒子邊說，邊把水桶套住妹妹的頭，妹妹咯咯的笑倒地上，倏地跳起身追著哥哥跑，我們就這樣邊玩邊出發了。 

走不了多遠，兒子就真的把水桶戴在頭上，而且還要我摘一根大的芋頭葉子給妹妹撐著。兩兄妹的模樣，引來路人異樣的眼光。我的臉羞得泛起一陣紅暈。 

「現在又沒下雨，也沒刮風。幹嘛戴水桶當帽子呢？」我小聲的挨近兒子，事到如今，只好先說之以理，再動之以情。   

「喔，媽媽，我忘了告訴妳，太陽太大時也可以戴著水桶擋太陽。」兒子若無其事，不管別人眼光，鎮定的走著。妹妹則提高嗓門興奮的說：「哇，我的芋頭葉子，好像一把綠色的小傘耶。」 

「可是……」我話還沒說完，兩兄妹又注意到路邊的蘆葦。「媽媽，可不可以幫我把這些蘆葦拔下來，愈多愈好。」一想到兒子會把水桶從頭上拿下來，裝蘆葦白色的花絮，我馬上火速的拔一大把給他。 

沒想到，孩子真是天真又有想像力，蘆葦可以用來當掃帚、羊角、馬尾巴、船槳。反過來可以當棍子、耍劍；束起來可以撐傘，或當孔雀的尾巴和鳥的翅膀；雙腳跨過去可以當巫婆。 

兄妹大叫聽回音 追問生命是什麼  

在孩子玩得興高采烈時，卻在山路巧遇鄭校長和校長夫人。我尷尬得停下來，只見校長夫人一臉笑意：「黃老師，妳兒子頭戴著水桶帽子，看起來很像『博士』，女兒身上插滿蘆葦，很像『天使』喔。」 

我紅著臉言謝，才一晃眼，兩兄妹早已嘻嘻哈哈的，跑去另一個山頭大叫，用力揮舞雙手：「媽媽，好好玩喔。我們的笑聲怎麼出去，它就怎麼回來。」「那是山谷裡的回音。」孩子爽朗的笑聲，教人整顆心跟著一起飛揚：「如果生命可以重來，媽媽真想像你們這麼小。」  

「媽媽，什麼是『生命』呢？」兒子突然停下來問我。 

我杵在那裡，不知如何應答：「『生命』……嗯，是……」兩兄妹看我一臉窘狀，忍不住捧腹大笑。我搔著頭絞盡腦汁，努力用淺顯的語言，讓這麼小的孩子，知道生命是什麼：「嗯，『生命』是……你耳朵可以聽，眼睛可以看，鼻子可以聞。你感覺你自己活著。」 

「媽媽意思是說，耳朵不能聽，眼睛不能看，人就死了。死掉就沒生命了？」兒子舉一反三的問我。 

「不行，我才不要死。」妹妹緊張兮兮地搶著回答：「我睡覺的時候，耳朵沒有在聽，眼睛也沒有在看，但是我沒有死啊。」

「你們都說得很棒。睡覺只是讓生命休息，死亡也不代表沒生命。」我趕緊補充說明。兒子卻指著路邊死掉的昆蟲，有點不忍：「妳看，每一隻昆蟲死的樣子都不一樣，有的趴著死、有的彎彎的死、有的碎碎的死。」接著困惑的抬起頭，夾雜一絲恐懼：「媽媽，人和昆蟲死了都到哪裡去了？」 

「我知道阿公死了，媽媽在哭。」天真的妹妹，不解人事滄桑。兒子見我一臉靜默，只好自問自答：「妹妹，阿公在天堂有個很漂亮的花園。」「哥哥，天堂在哪裡？」「天堂在天空上面被雲擋住，所以妳看不見。」兩兄妹已討論起來。  

怎麼出去怎麼回 兄妹身上有答案  

「哇，以後我們去天堂，不就被太陽熱死了。」妹妹故意躲著太陽，要我抱抱。「天堂是個很美好的地方。但是每個人去的地方不大一樣。有的人去西方極樂世界，也有人變成一朵花、一朵雲、變成大地的肥料……」我沒有宗教信仰，想給孩子一個比較適當的答案。 

「媽媽，我死了想要埋在土裡，變成肥料，讓花開得更美麗。」兒子做了一個結論。「我想要用花瓣把自己包起來，在裡面睡覺。」妹妹睡眼惺忪地趴在我身上，聲音小到我快要聽不見，但這樣的對話，卻如雷棒喝地撞擊著我。 

「生命是什麼？」我問自己。  

突然，我在孩子身上找到答案。 

生命，像山谷裡的回音，怎麼出去，就怎麼回來。自己沒讓孩子讀幼稚園，只是讓他們盡情的在大自然中長大，這不是從小媽媽給我最大的禮物嗎？生命的傳承，是另一個生命的回音。從孩子優游大自然的童心和身影裡，看到兒時的我。同時也感覺媽媽生命最美好的部分，在我身上發光發熱，我們會在下一代身上，看到屬於自己的影子。 

回程的路上，兒子依舊嘰哩呱啦問個不停：「媽媽，妳和爸爸還可以活多久？」我歪著頭，想起有了孩子，就希望自己可以活久一點：「大概可以再活五十年。」「我和妹妹呢？我們還可以活多久？」兒子很急切的想要一個答案。「嗯，大概可以活九十年。」真好，我希望兩個孩子長命百歲。 

想不到兒子哭喪著臉：「媽媽，妳可以再活五十年，我們可以活九十年，妳死了，我和妹妹怎麼辦？」「不要怕，你們會有自己的孩子、家人。爸媽會在天上為你們祝福，希望你和妹妹永遠快樂。」  

我說罷，學著孩子對山谷哈哈哈大吼三聲。妹妹早就睡著了，兒子聽著山谷傳來的回音，瞇著眼一直笑。我知道，孩子有一天會懂，懂得山谷裡的回音，有生命的迴盪，也有媽媽的愛。  

摘自<最長的辭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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