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和流行音樂界的朋友A小姐餐敘，我打趣說：「我最近寫了一些詩，有沒有興趣再跟我合作？我可以把詩改編成歌詞給你們看看。」

A小姐喝了一口湯，差點嗆到的咳了兩聲，放下湯匙，問：「妳還想玩？」

我點點頭，等她回答。
她雖然不是作詞作曲人，但在流行音樂界也算是資深的了。
大約兩、三年前，她曾力邀我創作一些歌詞。
「量要越多越好，方便我們選擇適合的來用，還有妳動作要快，只要妳慢了，別人的稿件一進來，妳可能就被擠掉了，我們一首歌詞是不可能等太久的。」

當時我毫無作詞的經驗，且閱讀寫作班的教學工作極為忙碌，只因為過去的文學創作經驗，和平時喜歡隨手寫短詩的習慣，隨身筆記和手機記事簿裡，總有我的靈感之作。聽到歌詞創作這個名詞時，內心摻雜著幾分期待和陌生。

「什麼樣類別的歌詞？」當時我問她。
「情歌，慢板、快板的都有，儘量要押韻、順口、好唱，而且要易懂，寫歌詞不是在新詩創作，不能只有妳讀得懂，別人不懂。」她坦言。

我正想在電腦上一個字一個字敲打歌詞時，A小姐寄來了合作的創作者編好的曲。
「請仔細聽過編曲之後，把歌詞套上去。」她告訴我。
我這才發現，我要學著抓主旋律，學著知道哪裡是間奏？哪裡是副歌？
創作歌詞不比新詩寫作，寫詩雖然也是情感的抒發，但它的情意更不受拘束和限制，而流行歌詞創作，好比寫劇本，要考慮的層面不僅只是個人的內在情感，還要思考團隊的期待和市場的需求。不能只是閉門造車，埋頭苦寫。

當時A小姐負責接洽一切出片事務，東奔西跑，忙得不可開交，面對我的各種「疑難雜症」，諸如：「這首歌我抓不到主旋律怎麼辦？」、「那首歌詞我沒法明天就交稿，後天可以嗎？」、「妳說這首歌要描述失戀的心情？但是我怎麼聽編曲都覺得曲式太輕快了，難道失戀可以這麼快樂？」、「我可以寫得含蓄一點嗎？感情一定要這麼坦白嗎？會不會太膚淺了？」

「請妳找時間多聽一些暢銷的流行歌曲，妳就知道歌詞該怎麼寫了？」A小姐說。
「妳平常到底有沒有在聽流行歌曲？有沒有上KTV唱歌的習慣？」A小姐問。
「沒有。」我回答。
「妳可以開始改變一下妳的習慣。」A小姐說。

在我的習慣還沒開始改變之前，我已展開徹夜不眠的「歌詞創作大作戰」。
每天工作回家就是打開電腦，戴上耳機，開始我的「歌唱生涯」。
我一邊哼唱，一邊填詞，那裡改一改，這裡修一修，遇到瓶頸，就去洗把臉醒腦。那陣子，我無論是走在路上，或坐在車裡，甚至連洗澡、吃飯、睡覺做夢都在唱歌。
無時無刻，在心裡哼唱著，歌曲的旋律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播放。
情感的獨白，一次又一次在內心修改。
我幾乎要和自己歌詞裡不知名的情人談起戀愛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聽流行情歌的年輕人會如此沉醉於他們的偶像？
為什麼一首聽似簡單的流行歌曲，會讓年輕人一次又一次的哼唱不停？
那是因為朗朗上口的歌詞和順口易唱的歌曲，在其不圓滿的生活情境下，滿足了情感的缺口，並填滿期待落空的心靈。

流行是大眾、通俗的文化現象，我即使不曾哼唱某偶像歌手的情歌，也聽到大街小巷播放著他們的歌曲；我即使早已遠離了風花雪月的心境，也不得不承認大型演唱會上，偶像對年輕人的強大魅力。

當我默默埋首在孤燈案前，一個字一個字敲打我所謂的文學意境時，卻不知道流行的火焰已悄悄燃燒掉我的熱情。

誰說「洛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在流行的腳步前，我追不上，趕不及，只因為那執著的「一瓢飲」，我搭不上流行的列車，而創作歌詞的那一小段時光，我才真正貼近了流行文化的胸膛，傾聽那大眾心跳的聲音，雖然偶有雜音，但也是一股生命力，屬於青春的，活躍、熱情的一種「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的文化。我無法排斥它，也不完全接受。但為了流行歌詞創作，我只能愛上它。說是無奈，不如說是全新的領略吧！

那一個月，我不知創作了多少不成熟的流行歌詞？
有關於情啊、愛的，在遠離青春的如今歲月，哼唱起來格外彆口，最後，我眾多的歌詞被錄用了三首，但是三首歌詞卻合而為一成為一首。
本來是情歌，不知何因，卻成為某家廠商的廣告歌曲，因為A小姐和對方談好是買斷，問過我意見，以前向來堅持的我，那一刻，竟點頭答應，因此，幾個晨昏的創作，我的情感就被賣到別人的商店裡了。從此「井水不犯河水」，我和我的情歌，就此絕情絕義地分道揚鑣，連一聲再見都不必說了。

這幾天，當我向A小姐再度提起合作的計畫時，A小姐的那一句：「妳還想玩？」充滿了詭異的氛圍。

「怎麼？對我沒有信心？我不敢期望暢銷大賣，也不期望是名歌星的主打歌，我只希望寫一首可以在KTV被點唱的歌，雖然很難，不過我想試試。」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開玩笑？想當時歌詞創作的經驗耗時耗力，獲利又微薄，早已認知創作這一行的艱辛難行，我卻偏在唱片業不景氣的此時勾畫出此虛幻的願景，是不是太可笑了？

「不是對你沒信心，是對大環境沒信心。」A小姐說。

「我知道現在唱片界很蕭條。」我一副了然於心的說。

「不是只有這樣，」A小姐說：「是沒人要接手，歌詞歌曲都有了，連唱歌的人都請到了，但誰來幫你出片？現在幾乎沒人要做。連我都要轉行了。」

「也許是盜版、下載惹的禍吧？」我嘆氣：「造成唱片界哀鴻遍野啊！」

「現在去賣路邊小吃還比創作流行歌曲好生活，很多人都轉行了。」A小姐說。
「妳還是好好教妳的閱讀寫作吧！」A小姐補充。

「我以前就是拿筆桿的，現在只是想重新提筆，喔，不，重新敲鍵盤，打字、創作，慢慢回歸以前的生活。」我懷疑自己開始不食人間煙火起來了？

「那妳可以準備去買一條皮帶，」A小姐：「肚子餓的時候就勒緊一點，免得妳經常吃不飽，營養不良。」

「什麼意思？」我問。其實我是明知故問。

「你有興趣就寫吧！甚麼時候可以拿出去我是真的沒有把握，改天拿幾首曲子給妳聽聽，那些曲子也是還在等機會，妳懂了吧？」A小姐說。

「不懂也得懂。」我點頭說。

這年頭，古典演奏家早就消失在人群裡了，沒想到，流行音樂的創作者也會鬧失蹤呢！我們該不會要跑進電腦裡用下載的方式，才能找到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