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另一個的城市，錯綜複雜的地鐵，演講的幻燈片，落在我熊貓樣的眼裡，華文英文交錯的思考邏輯像蜘蛛人的彈跳碰撞我大腦皮質……

我的確為了時差所苦，睡白天，晚上醒。經常在翻閱妳的著作時，闔眼睡著了….

想到沙特與妳的對話，我必須騰空自己紛亂的心，所有的思考在盧森堡公園落腳，在河左岸。妳會不經意想起昨夜的音樂會，然後興沖沖的寫信給遠在芝加哥的鱷魚，艾格林，妳親密的情人，妳經常在信裡膩稱他為「丈夫」。我不得不佩服妳的勇氣，在當時四零年代，妳已經自由的選擇自己的愛情，無論是智慧上的靈魂伴侶，或者塵世愛情的依偎對象，似乎妳已經開使為自己即將發表的「第二性」，做預告式的演出。

巴黎，一切矇矓，我帶著妳的「越洋情書」，看妳走過的足跡。有霧的巴黎，雨果的聖母院，我在雪跡中看到卡蜜兒的雕刻，那隻單足的純白，創作才女的淚痕，羅丹的遺棄。她的禁錮，我手上的旅遊地圖，還有妳留下來對生命與創作的熱愛。不到百年，我按圖索驥來到巴黎看妳。我卻找不到愛的原始啟爆點，好讓它一把火燒盡了我，將所有愛燒成灰燼，與妳的書比重。身為上世紀最前衛的才女，妳是否完全，徹底，絕對的擁有了人世的愛？

走入蒙帕納斯大道，我想聽妳談黑格爾。在酒館裡，妳經常是口若懸河的知識份子，而且敏銳的觀察出社會潮流的演變。如果有一杯妳喜歡的干邑酒，周圍的氣氛會更熱絡。妳永遠不會停止思考與書寫，即使到了科西嘉島渡假，妳學著喝茴香酒，一面寫著信給艾格林，談著島上的風土人情。或者到了柏林亞歷山大廣場，描述妳所看到饑餓景象，那破敗冷僻的場景，五十年後，我到了那兒，依然深刻感受到妳文字裡的景象。

現在剛入冬，巴黎大道兩旁樹木早已枝葉紛落，枯葉在塞納河飄走，妳還是會走到雙叟咖啡館，喝白蘭地，信在膝上，妳緩緩讀著。我跟著妳來到蒙瑪特，冬天的初雪正飄。沿著237階的弗亞特街緩緩而上聖心堂，山下的魏利特廣場睡在飄茫的雪花下。聖心堂的牆面鋪著拜占庭式骨灰般的色澤，經過雨淋分泌出碳酸鈣而變的更白。妳喜歡在山下廣場的露天餐廳享用餐點，今日人煙甚稀，如此靜謐，更適合妳創作書寫了。

『納爾遜，親愛的，我不需要美國的任何東西，只需要你。如果你的人進不了信箱，那麼就寄信給我，我別無他求…』 

從蒙馬特，歌劇院，地鐵來來回回搭乘，為的是沉緬那些街頭音樂家的演奏氣氛。當然不能錯過書局找妳的書，總共去了五趟。即使看不懂它的文字，流覽的感覺就像欣賞一列列的蝴蝶標本。本來要買妳的作品，可是沒有英譯本。法國人脾氣真拗，就是不賣英文書，只好回到Amazon網上找了。

關於愛情，妳從來不膽怯，與莒哈斯不相上下。我永遠無法超越妳們，我就擔心愛情中那些謙卑的請求：「我想聽你聲音」，「我想看看你」，然後我整個人為之癱瘓，我完全投降於愛的需求中….

即使想寫信也是辭窮語盡。妳的信件，卻是厚厚一本書。說是越洋的，情思較濃。沙特也是如此冷靜讀著妳在美國的生活嗎？一場即將引爆的感情對話就擺在我沉睡的腦後，醒也想，睡也想。

讀妳的文字，像是時光交錯，我在芝加哥與巴黎，昔日與當前之間，跳躍來回。那段文字是真實的？是妳的陳述，或者我自己的揣摩臆測？我像失去羅盤一樣，毫無方向的迷失露宿於愛情的荒野。

我開始恐懼愛情帶來的虛偽重傷。一場葬愛儀式之後，我已寫完自己的故事，正讀著妳中譯本的著作，完全了然的放手。當初，妳如何給了艾格林結束的理由？

『百年罕見冬季颱風即將侵襲本島…..請做好防颱措施。』離開妳的巴黎，所有巴洛克藝術風轉眼消失。我宿命的接受這島上的氣候，妳的書還沒被淋濕。我珍惜的以大衣裹著，再怎樣，知識是不能泡湯的。愛情卻可以，溺死於愛情洪流者，恕不發放老年年金。

做夢者亦同…...

上飛機前，讀一段中文的詩給妳，那是我來巴黎的目的之一。那是魯迅的學生許廣平，寫給老師也是情人的一首詩《為了愛》：

過渡的時代

自己「肩住的黑暗的閘門」，

讓別人生存。

朋友多曉得你，

我的愛人！

在深徹的了解之下，

你說：「我可以愛。」

你就愛我一個人。

我們無愧於心，

對得起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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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巴黎之行